女子颂（一）

二十四人间年后，夏，爱莲郡，清风村。

清风村是日大集，道路两旁诸多摊贩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刚刚俯身绑好架子，正起身来，待他擦了把汗，舒了口气，才看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只见旁边几个字画摊旁立着的书生们，齐齐抛来的目光中，七分鄙夷，三分不屑。

少年悻悻一笑，心道：实在抱歉，生活所迫，给大家丢脸了。

又见对面那些草鞋摊后面站着的农家汉们，目光似弯刀利刃般，狠狠剜着他。

少年汗颜：那个。。实在抱歉。。。家里上有。。。等米下锅呢。。。

却道为何。只缘他的摊位上，除了平日里那些积压成山的字画卷轴，今日一改往常，前面还挂起了草鞋三五双。看手艺，倒比对面那专卖草鞋的还来得精致几许。

现下，早集开了才半个时辰，摊主们已无一不汗流浃背。他们中有的人正叹着气掸货架上积满的沉灰，有的人则百无聊赖摇着手中的蒲扇，似乎并没有人对今天的生意真正有指望。

也是，如今连年大旱，就算地主家，也快没了余粮，谁家不是勒紧了裤腰带在过日子，能省就省罢。

半晌，已经是烈日当空，蝉鸣不止了，偶尔的一阵风拂起，却丝毫解不了燥，空气中反而更加热浪滚滚。这不知尽头的大旱弄得清风村早已寸草不生，此时更是沙尘满天。

不过有风还是好的，即使是微微的一阵风过，也会让街上的行人驻足停留，翘首以盼。因为有风，才意味着有雨。久旱盼甘霖的心情，莫过于此。

少年盘腿坐在一旁，心念却丝毫没有被这阵风打乱，他定定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慢慢冒出了个尖儿，抬起头，见日头堪堪斜过半分，便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好在今天运气不错，凭借着从小编鞋的技艺，草鞋倒是卖出了两双，加上前几日的微薄收入，今日勉强可以换些粗米回家。如此这两日的生计，倒也算是有了着落。几日未有收获，现下领着那半升粗米下了柜台，不自觉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倒是颇为满足。

只是，刚抬脚跨那门槛，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响起。

只见集市一侧尽头，正停下来一辆四抬步轿。

看那步轿，却甚是简陋，不像大户人家正头主子的派头。除了抬轿的四个脚力，就只有前面一侧站着的一个穿灰布衣衫的中年男子。但见他似乎正在向轿内人请命，长身半躬着，连连致意，频频点头，恭敬非常，引得道路两旁的摊主们齐齐侧目。

半晌，那中年男子领了话，便朝着集落走来。

众摊贩们，立刻意会过来，目中顿时精光闪闪，脸上一时笑意盈盈，朝着那阔步而来者纷纷示意。

少年立即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又心知现下再冲出去，已经晚了。他摇了摇头，似乎是终于将心中那蠢蠢欲动的苗头掐灭了。

将不甘咽了下去，将脚抬了起来，正打算出门左拐时，又听得那家仆立在了道路中央，郑重其事地道：“太守大人为母守孝，三年满返，路过此地，说大家辛苦，今日，就将这些年吃斋持戒省下的俸钱，用来买下大家手中的物件，大家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此话一落，众人先是弹冠而庆，而后纷纷朝着那顶步轿长长叩首。

人群中高呼声不绝于耳。

“叩谢太守大人！”

“太守大人爱民如子，上天必降甘霖，佑我爱莲郡”

与此同时，只见那少年疾如闪电般朝那家仆冲了过去，一把将身后背着的尽数字画草鞋，连同那行李箱，也一并沉沉卸在了那家仆面前，躬身道：“如此，不才便实在感激涕零！”

只见那些还在朝远处伏身拜谢的摊主们，顿时抬起头来，脸上齐齐抽动。

紧揣着钱从人群中挤出来，看了一眼天色，少年就匆匆上路了。

出门时，只听到身后山呼海啸般的感恩戴德之声，讴歌的，都是太守胡雪崖，朗朗乾坤下，皎皎君子郎。

他心道：不能耽搁了，十三娘还在家里等着呢。

每回赶集，他都照例日头当下便准备回程，因为这清风村是爱莲郡的边陲之地，地广人稀，正午从集市回程，方能赶在夕照前到家。

虽说十三娘温良，晚一点早一点，从来没有怨言，可这么多年，他早已养成了早归的习惯。

他走到一条岔路口，才往左手边小径踏出了几步，便觉前方阴风阵阵。

他心知肚明，必然不是因为胡太守为母守孝，感动神佛，这天即将降下甘霖，而是因为邪祟当道。

不知怎的，近几日他随处都能感觉到村子里煞气流溢，这样浓的恶灵气息，已经很多年不见了。

不过，他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究其缘由，便也没了必要。

惹不起，还躲不起，他如此心想着，脚下便绕上了另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