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一落水,四面八方皆是浩渺烟波,深秋的空气薄脆又清凉,可到水里却成了砭骨寒意,如游虫一样直往骨缝里钻,嵇令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落水的人通常会挣扎着往岸边游,可是这样急的水流根本做不到笔直靠岸,只会在抵御水流的过程中逐渐丧失所有的力气。嵇令颐在水下睁了眼,动也不动由着水流将自己推出去。
刚才下水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上了头,她现在仍然心跳飞快,只是终于在锋利的寒冷中勉强恢复了点神志。她刚才说什么让太子找人来救是因为实在是慌不择路,实则她心里清楚落水之人最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晚了,神仙大帝也救不回来。
她一边顺着水流助推四下张望,一边在脑子里疯狂盘算着若是赵忱临出事了,她定然不能再从永宁江这一边上岸,宿行军戒指不在,蔺清昼到底是不是完全信了她,太子对她的身份究竟是诈胡还是铁证,这些不确定因素让她不敢孤身一人落在靖安城中成为太子棋盘上的一颗小卒,想来还是要顺着水流出江口,在另一边上岸才是……
可想着想着,她的脑子却越发迟缓滞涩,最后空空荡荡如枯桑簌簌,再难想些什么。
水下隔绝了声音,连水面上的熊熊大火声也听不真切,四处除了碧水还是水,她奋力寻找,可沿途还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赵忱临的面容,像是春天里按不住的嫩芽,长在潮湿的石缝间,本以为再也发不出芽,可最后居然挤开了裂缝越长越高。
话本里都是英雄救美,怎么到她这里,偏生反了过来呢?
她在水里想自嘲打趣笑一下,可嘴角无力勾起,呆了一息后呼吸微乱,竟然不自知地酸涩了鼻腔。
怎么他在时,什么靖安城、什么易高卓遵饶占领的毗城都仿佛不在话下,踩着底线疯狂作死也没觉得害怕;而他一有可能不在了,她便立刻想要离开靖安城好像洪水猛兽般一日也待不下去了,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她忆起之前两人相处的诸多时日,现在想来,仿佛如手中捏住的波腹,眨眼间成了斑驳泡沫四下消散,只留下微弱的哀哀无告的悲鸣。
波浪破碎时,她看到了一缕白色布条,随着翻滚的白色泡沫向后滑去。
她的眼睛蓦地睁大了,那一节绣着暗纹的布在水下折出银色光芒,恍惚之间让人连呼吸都暂停了。
嵇令颐好像忘记了之前理智判断时节约体力的方针,越游越快,换气越短屏息越长,不知死活地往更深处沉下去。
她找到了第二片布,沾着血的,两头紧绑打了个结。
再往前,她的肩膀和小腿都酸胀难忍,可心里像是着了一把火,她看到了漂浮在水中极淡的红雾,像是丹朱蘸墨后点在水中,他在画扫晴娘时总说她调的朱红不正,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笑着依着她的颜色画了嘴唇。
赵忱临的手臂用撕碎的罩衣紧紧拴住,另一头是一块船板,可那块板似乎在浪中被撞断了一节,所以绑结的位置已经将将靠在边上,岌岌可危。
嵇令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振力游到他背后穿过腋下抱住他——
嗯,她确实没力气,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她手筋脚筋都快累断了,根本带不动他。
她心里着急,绕回他面前,见他垂着头紧阖着双眼,连脉搏都来不及探,双手捧起他的脸就贴上了他的唇。
细碎的泡沫从两人的夹缝之间悄悄溜走,还没渡几口气,她就被人拢进了怀里。
嵇令颐紧闭的眼睛受了惊吓似的猛地睁开,抬头怔愣地看着狡黠地冲着自己笑的男子。
他的眼眸中似乎盛着一汪春水,似乎感知到她怔忪着松开了手往下滑,抱住她的力度加重了,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的下颌贴在她的额头,顺势低下头看她,见她满头青丝散开在碧波中,折碎的光亮格外偏爱她,将她莹白如玉的脸映照出缥缈仙气,好像九重天外天降神女,专为他而来。
专为他来,专为他来,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奋不顾身跳下了水来找他,这句话几乎在他心里掀起一片轩然大波,让他昏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掉入江水之中,却抓住了月亮。
长年累月,他已习惯了苦寒岁月,听多了他人对自己的评头论足,说他独行孤寂天煞孤星是命中注定,他早已做好了枯枝载雪难奏春歌的准备。只是见到她时难抑渴求,于是称斤载重假装与她做了一场公平交易,只是为了能再多纠缠一段。
可她如窗外半探春光的一枝桃花,不知不觉间引着他进了这片春日。
现在,春光好像独为他来拂冬雪。
两人密不可分,她好像终于清醒了,往上竖竖手指示意先上去。赵忱临温顺得不像话,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单臂搂着她便出了水。
嵇令颐又懵了。
冒出水面后她呛了几口,而赵忱临居然才是那个看起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