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
案上摆了梅。
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每逢冬日,屋中总是少不了梅花的影子。
时人爱吃茶,花样也多,姜粉,茱萸粉,米粉,糖浆,酪浆,乳浆,能加的料都要试试。李彰素爱清茶,点茶的宫人往茶壶中倒了些新梅花瓣,开始煎茶。
李彰简朴不爱奢华,可案上的瓷杯细腻润泽,釉色纯正晶莹,描了金,李峙函记得是前些年千秋节上进贡的珍品,早不知被放了多少年,又不知什么时候被李彰取了出来。
按理来讲,他一个前太子的遗孤,与李彰算是不共戴天的血亲,可李彰到底留了他一条命,且保他多年来衣食无忧,一个仁厚睿智的君王,一个心机深沉深藏不露的郡王,倒让两人之间畸形又扭曲的叔侄和弑父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你也是聪敏机警的孩子,博览群书,自然可知,王权和天下,让父子手足面目全非,君臣纲常不定。”
李彰的面容在明微真人不断进献的丹药下,气色异常红润,但目光锐利,依旧是睿智君王的模样。
掺杂着梅花味道的茶香气氤氲在两人之间,李峙函敛眉,面容半是隐忍半是恭谨,回答李彰的话却难得真诚,“若百姓与李康王朝离心离德,朝廷党祸之争四起,李氏迟早会被颠覆,既为了安天下,王室之间亲情血脉的倾轧,倒也罢了。”
李彰抿了口热茶,淡淡笑了,“朕不愿与太子父子离心,亦不愿康朝动荡,近日来朝野内外不安宁,多生事端。太子性子虽冷肃坚直,关了这些日子,想来也已经思过,年关在即,合该一家团聚才是。”
“既是天象之说,过了这般久,那便请陛下新得的真人化解便可。”
李彰点点头,面上挂着笑:“倒是愧对列祖列宗,李氏这两代人丁不兴,年后也该为你寻上一位贤惠心仪的娘子才是,此后安稳度日,一世荣华。”
李峙函却没感觉出一丝温情,倒是听出了警告的意味,让他诡异地感觉到些许安稳。
若是李彰与李知竢一直冷淡至此,同时对自己愈渐亲切,他反倒要生出疑虑,如今,倒是放下心来。
如此慈孝的父子二人,怎么可能轻易被离间。
而且,又怎么会对他完全放下心来?
但他不必取得李彰的信任,他亦不愿。
他只需要激化被动了利益的士族和李彰的矛盾,离间李彰与李知竢的关系,利用父亲与旧臣安插在大明宫中的心腹,装模作样,虚与委蛇,先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中的“诸侯”才是。
除夕夜宴,李彰宽恕李知竢,解了东宫一干人等的禁足。
许久不入麟德殿,裴致再见辉煌的宫殿,只觉得恍惚。
金线暗绣,折枝牡丹。裴致的裙角被冬夜寒风吹起,李知竢轻握住她有些凉的手,“阿致。”
裴致偏头挑起一个笑,“有数日不曾见人了,也不知今日的妆够不够漂亮,愉安,你觉得呢?”
“阿致堪称天下绝色。”
夫妻两个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儿话,踏入麟德殿的一刻,裴致敛起笑意,眉眼微低,走向李彰。
“儿臣携太子妃向父皇请安,恭祝父皇福绥康泰,岁岁长宁。”
李彰于上首,眉间先是一蹙,继而缓缓展开,笑道:“许久不见太子,为父一直记挂。今日是除夕,自然是要辞旧迎新。”
李知竢再拜:“儿臣知罪,早已过弱冠之龄,却还要父皇如此忧心惦念,是儿臣的不是。”
倒又是父慈子孝的场面。
李彰淡笑,点点头,“太子病了好些日子,如今朕看着精神倒是好多了,前朝事忙,过了新年元正,还是要拾起朝政,担起一国储君之责才是。”
这便是昭告文武百官,太子地位依旧不可动摇,而这一对父与子,再无间隙。
落了座,裴致才看清李彰的面色。
他一向身强体健,前头风寒也未伤根本,如今的面色……却太红润了些,裴致有些担心李知竢和明微真人弄出来的丹药是不是滋补地过份了,堂堂一朝天子,也得受下这个罪。
阿翁也出席了宫宴,裴致望向阿翁,腰板儿挺的直,眉目睿智,精神矍铄,显然没有受到裴致与李知竢的影响。
阿翁看见孙女略带担忧的目光,抬起酒杯挑起眉,笑了笑。
李彰早已过了风雅的年纪,李知竢不解风情,两人又多忙碌。本该今年是裴致筹备宫宴,只是出了禁足的事情,今年更是不甚有新意。
税改一事,牵扯了极多士族的利益,如今坐在殿上的诸多官员家眷,不知异心者有几何。
歌女舞姬自幼承教于教坊,样貌旖丽,舞姿柔缓,裴致虽无聊,却不爱辜负美人们的努力,正专心时,李知竢夹了一块升平炙放在裴致的食碟中,低声询问:“是不是无聊了?”
还未等裴致开口,他继续道:“别急,一会儿有热闹看。”
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