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
镶了面磨砂玻璃的槅门被他的人重新推上,在轴上压出沉闷的响声。伊洛丝侧目掠了一眼。外边的人影模糊不清,像是被柔化了的黑白影像,游离于真实边缘。
她在他对面坐下。她没开口,他也没抬头,等着炉上的水升至合适的温度。茶室只剩下不断被煮出的气泡声和刚刚激活的浅薄茶香。
霍尔一闪而过的失态没影响他接下来的动作,他不急不缓地引了滚水,再次倾入瓷壶,轻盈地捻梗滤茶,每个动作都走在精心的调整和安排上。
这是要磨她的耐心。
香气渐郁,伊洛丝的耐心也在一连串无聊的花式里渐尽,这茶室连衬桌垂下的布料都是寡淡的素色,包括他背后方寸那幅大片留白的水墨。
伊洛丝平淡地问:“你这么能等的人,为什么那样沉不住气?”
霍尔没立刻回答,沉静地抬手把公道杯盛不完的茶水浇淋在铜质托盘内造型诡异的茶宠上。
一只蚕蛹。
不管看多少次,她都喜欢不来这个形态。
茶汤沸腾,蒸汽四溢,在它身上流淌。表面的茧开始变得透明,像块剔透的水晶。里头的东西逐渐清晰,一只沉睡的小生物正在苏醒。随着茶叶的渗透,透明的蚕茧开始显示出柔韧的弹性。接着,那生物张开口器,自连接处吐出一缕缕透明的丝,像液体般一圈圈缠绕在茶室四壁,内外再也无法互相探知。
霍尔轻轻抚摸着蜕了壳的生物,感受它发出的微弱颤动声,像某种隐秘的交流。他这时才看向她,捏着碟子把茶盏递过去,答非所问地说:“尝尝看。”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幅矜持做派,还不如那个撕破脸的无赖样。
她一个人来,他会觉得不正式。带的人太稚嫩,是故意藏锋不真诚。太厉害,是武力威逼有压力。如果准时正点,又显得她过分急切,她一急,他就不急了,可以慢慢绕弯子。
必须事事想到点上。
跟这个扭曲的具现化系打交道,一直都累得要命。
伊洛丝抑制住情绪,接过茶。白瓷盏中浓郁的水色宛如琥珀之光,似乎带着点微妙的金。她小心抿了一口,清雅的热气直入鼻腔,深沉的花香和蜂蜜香弥散在口中,在舌上停留片刻,漫上一股淡淡的涩感。
“还不错。”她评价着,顺着他的节奏问下去,“是什么茶?”
"我从山上采的,叫太阳落山的香气。" 霍尔微笑着解释道。
伊洛丝太阳穴瞬间绷紧。她眼角一提,对上他眸底闪过的狡黠光芒。
“开个玩笑。”霍尔说,“这是凯里乔金,生长于一片热情又充满生机的大陆。不难尝出来,对吧?”
伊洛丝低低应了一声。
鬼才尝得出来。但她知道这名字,于是也知道他口中的大陆不是别的,是匹托基亚共和国。
霍尔的手指灵巧稳定,手腕时高时低,一丝不苟地掌控着茶具和水温,像一种神秘仪式,茶水是他的魔药。第二道茶汤注入品茗杯,香气更加醇厚。
看她端起杯子,他突然笑了起来:“你喜欢吗?特别泡法,只为特定的人。”
伊洛丝的极致克制下,霍尔不可能从她脸上找出一点针尖大的毛病。实际她已经想吐回去。真的想不通他是怎么对着她说出这种话的。真能忍啊。
她也笑起来,放下杯子:“这算是赔礼道歉了?”
“是的。”霍尔出乎意料地直白应了,嘴角的浅笑没放下。他饮完茶,停了会,像在等绕于唇齿的微风散尽。
半晌,他诚恳地直视她的眼睛,终于回答最初的问题:“我从来没把你当敌人,所以无法接受……”
伊洛丝脸上的笑出现了细小纹裂。不愧跟她师从同个人。她这时才迟钝地想,难道那天瑞亚听她这么说话心里就是此刻这种感受吗??
不……应该还好,毕竟平时没交流,至少从不针锋相对,不至这么反胃。
伊洛丝定了定神,看着霍尔难得的温和眸光,像浅色蓝水晶碎片浮在碧蓝的海面上。她忽然闪过什么片段,最最开始,他俩好像也没这么厌恶彼此,起码是年龄相近的几人里最顺眼的。从小到大明里暗里的争强好胜,他熟悉她的路数,她也清楚他的,根本记不得什么时候起,嬉皮笑脸的打闹变成表面平淡的波谲云诡。因为太习惯这种状态,只觉得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此时此刻她盯着这张脸,实在笑不出来,也懒得陪他演下去。
伊洛丝嘴角的弧度逐渐褪去,她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放弃了仪态,冷道:“那就好。你会满意我的提议的。”
于是霍尔的笑也淡了两分。垂目错开她的视线,提起笔蘸了茶水,开始安抚他的念兽。一边不甚上心地问:“哦?说来听听。”
“不急。”她说,“你先讲讲,要我帮你什么。”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稍抬起眼:“是你找的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