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字两口
父女俩亦是相谈甚欢。
燕絮再次安慰自己,是因为她不会书画,不讨父皇欢心罢了。
等她学有所成,父皇也会对她刮目相看。
她故意忽视启明帝的偏心,不计较吃穿用度上的不公平,不介意赏赐的薄厚,她以为她温柔懂事就能改变父皇的态度。
可人心中的偏见犹如一座大山,帝王的疑心可以不顾亲情。
很久以后,燕絮才明白,她之所以被送给外祖父,不仅是因为她生下来天生爱笑,能讨人喜欢,更重要的是,国师预言,孪生的公主一个是吉星,一个是灾星。
得燕欢公主,可得天下。
而燕絮公主,会毁社稷。
真是可笑,朝臣上上下下瞧不起女子,不肯让女子入朝为官,却又都相信,江山社稷可以因为区区女子而动摇。
于是从一开始,她注定是被抛弃的那个。
燕絮因此大病一场。
病中帝后都来看过她,皇后还是那么温柔,被婉柔姑姑搀扶着,她看小女儿的眼神中有愧,却也只到愧疚为止了。
人与人之间,若没有朝夕相处,感情是不会太浓厚的。
她早就该断了那些妄想。
爹娘不会因为十三年的缺失而对她进行补偿,他们只会坚信,如今国泰民安,是因为把她放逐到了边关。
燕絮闭上眼睛,日光太强烈,和人心一样,不可直视。
燕欢也来看过她,孪生姐姐气质高贵,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若她是启明帝,也会更喜欢燕欢。
燕欢也是亲人里唯一一个肯对她好的人,她屈尊降贵亲手给她喂药,怕她苦又带了盐渍青梅。
她把自己得到的赏赐都分给妹妹一半,教她作画,弹琴,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公主。
燕欢是燕絮至暗时刻里的一道光,她真的很感激姐姐。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来看过她。
一个是质子姬玉。
一个是堂王兄燕策。
燕策是启明帝庶兄的儿子,和她是在国子监相识的,那时燕絮并没有病怏怏,反而明媚得像太阳。
她和燕策是同席,她常常抄人家的课业,又拿自己喜欢的吃食作为回礼,贿赂这位同窗。
燕絮实在讨厌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宁京的权贵关于民生只会纸上谈兵,根本不知道底层老百姓的日子有多辛苦。
某日她开小差,被夫子捉到,老学究点名问她:“为何朝廷屡拨赈灾款,灾情还是不得改善。”
燕絮答道:“因为官字下面两个口,要先喂饱救灾的官员,才能轮得到百姓。”
“荒堂!”夫子一拍戒尺,在其他学子的嘲笑声中,走到燕絮面前,道:“伸出掌心。”
她又挨了一顿打。
常有的事。
燕絮盯着泛红的手心,说不出的压抑,她总觉得自己和这座皇城格格不入,像个异类。
她垂着眼,一直枯坐到天黑,等到所有人都走了,等到所有灯笼都灭了,还是没想明白。
“阿絮。”一道清朗带着磁性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她抬起头,看见堂王兄举着灯笼,朝她笑道:
“天黑了,堂兄送你回去。”
燕絮走到窗边,少年捉过她的手腕,替她红肿的掌心涂抹伤药,他低头轻轻吹了吹,叹息道:
“你总是这般,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懂圆滑,我虽羡慕你的直爽明快,却又总担心……”
“担心什么?”她问。
燕策看着少女的眼睛,那里面太干净了,而像她这样的人,迟早会被这座宫城吃掉。
“没什么。”他看了眼已经落锁的门,道:“你踮起脚,我抱你出来。”
燕絮:“?”
她一手撑着窗框,随即翻身轻轻一跃,就跳到了窗外。
燕策看得愣了愣,随即笑道:“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晚风拂面,燕絮的心情也好了一些,问道:“还有哪次?”
燕策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又想起初见时,一众学子来国子监等候点卯,为了给夫子留个好印象,大家站在太学门前,要么翻书看,要么和同窗辩论。
只有那个小姑娘,在剥松子。
那天的阳光正好,人潮熙熙攘攘,萧策一眼就看见了她。
那是他在宁京多年,从未遇过的风景。
“算了。”他轻轻叹息一声。
你就如此吧,我会护着你。
……
自燕絮卧病在床后,燕策总是隔几日就来看她。
以补齐课业的名义,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书页下,总会藏着讨她喜欢的小玩意。
是他费尽心思从宫外淘来的,也只有看见这些,少女才会绽放出真心的笑容。
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