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月独酌
一开始,少年只是出于好奇。
好奇巫山白氏的长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就像是台下看戏的宾客,睁大眼睛盼着压轴登场的角色一样。但他不过是最普通的看客,是巫山千百弟子之一,只能坐在最远处,隔着重重帘幕,去看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从只言片语中勾勒出少女大概的形象。
有人说她性情孤僻,少言寡语,恐怕一句话说不对就要人脑袋,还是远离一些为妙。
也有人说她恃才傲物,不可向迩,还在饲养巫山五毒,可千万不能得罪。
他一边听着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一边继续做自己的事,毕竟不管再如何想象,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会与高高在上的尊贵长女有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日,在众人围观之下,小小的少女被宗主的蛊虫吓得摔倒在风雨桥上,她身子瘦弱单薄,像一片秋叶,似乎风一吹就会跟着飘走了。宗主的训斥声像山崩一般朝她压来,但少女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周围弟子议论纷纷,看一个风评不佳的人跌落谷底,言语中甚至藏着些幸灾乐祸。但他只是奇怪,为何少女宁愿把嘴唇咬破,也不肯落一滴眼泪呢?
待人群散去,他偷偷跑到少女窗下,垫着脚扒着窗沿,本以为会听到因委屈而暗自啜泣的声音,结果从屋中竟传来了与木人桩对练的碰撞声。
他怔在原地,心底不知某处微微有了些触动,记忆中别人告诉自己的那些不经之谈,不知不觉间破开了裂痕。
或许,少女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又是一年枫月节,今年的气氛莫名有些压抑。他听说是因为白氏长女在山庙祭神时,碰倒了敬神的供品,宗主勃然大怒,罚她三日的禁闭。
他得知此事时,已经是晚上了。他本可以同别人一样,感叹两句宗主的铁面无情,然后按部就班地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他却不知为何,当即脑子一空,鬼使神差地扔下手边的事,匆匆忙忙往外跑。
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黑屋外了。
他尝试性敲了敲门,过了许久,才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回应。
虽然只是轻轻的叩墙声,但听在耳朵里,好似有人在自己的心头敲了敲,让他顿时心乱了半拍,一时慌张后,是如浪潮般涌上心头的喜悦,他自己也说不出个缘由。
木墙内外,是光暗分明的两个世界。秋风卷起微尘,也吹动垂落在地的衣角。
少年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恨不得把知道的所有趣事都说给屋内的人听,等他滔滔不绝地说完后,又担心少女会不会嫌他聒噪。但少女只是不厌其烦地听着,时不时还会回应两句,这让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担心被人发现,他还能继续待着,陪少女打发无聊的时光。自此之后,他便多了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他和少女的秘密,像是有一盏小小的橘灯亮在心间,将枯燥无味的日子染上暖光。
他知道,白氏长女并非同外人所言那般怪癖孤傲,她就像是天上的一轮明月,流言蜚语如云翳一般将清辉遮掩,但在阴云密布之中,仍能目睹月色皎洁。
而此时此刻,那原本高悬在空的月亮就在他身旁,和他仅仅隔了一道木墙。
虽然他只能趁着晚上看守轮班时,才能和少女说上几句话,但这却是他从小到大最快乐的时光。他想抓紧和少女相处的每一刻,可越是想要珍惜,时间便流逝得越快,等他回过神来,掌心已空无一物。
转眼便到了禁闭的最后一日,他才得知没人给少女送食物,心中又怒又急,顾不上会违背宗主的命令,他趁着集市还未结束,赶紧去买了一根红果来,又带了些水,从墙角洞口偷偷递给少女。
听着少女沙哑的嗓音渐渐缓和,少年心中紧绷着的弦也随之松了下去。
而在慌乱平息之余,他又生出一丝不安来。等禁闭结束后,一切又会恢复原状,少女会回到他不可企及的高位上,连说句话也成了件难事。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道出了想和少女一起去巫山放灯的约定。
少女答应了自己,他从未想过,一个简单的“好”字,竟叫他无比高兴。
他怀揣着约定,好似得了天底下最珍稀的宝物,可没走多远,便迎头撞上了白氏的三小姐,白卿云。
白卿云不怀好意地笑着,似乎早知他夜夜会来黑屋,便一直等着他违令的一天。
他被侍卫直接押到了白长鸿那儿,一句辩解的话都来不及说,粗如小臂似的鞭子已经甩了过来。
剧烈的疼痛顺着背脊蔓延至四肢百骸,激起周身一阵麻意,一鞭接着一鞭,让他几近昏死过去。
但比起疼痛,他心中更多的是焦躁。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少女说不定已经在巫山脚下等着自己了,但刑罚却迟迟望不见头。
这份焦躁如地狱业火一样烧灼着他,甚至盖过了从背脊上传来的剧痛。
他恨不得能一口气挨完所有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