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棋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还算愉快的时期，父皇的病情又突然急转直下，这一次，好像没有可以再转好的余地。

当我身着华贵的衣饰再次出现在父皇寝宫里时，他屏退了众人，与我来了一场语重心长的谈心。

“你是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朕像是糊涂了似的对找你回来这件事绝口不提？”

“有过好奇，但后来便觉得可能是还不到时机说明原因。”他展现了想与我好好聊聊的诚意，我也便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想法。

“其实一开始如风提起这个建议时朕有过犹豫，想着还有许多时间，这事可以以后再议，可谁知病情进展得非常迅速，朕还没给出决定，便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再醒来时你已回到这里，带着真挚和脆弱的表情。

人老了记忆确实也退化得非常厉害，开始朕真以为你是自己回到这里，直到慢慢变好时如风禀告了朕他的先斩后奏，他的未来之计。那时候朕真真切切感到了力不从心，感到了如风真的长大了，可以脱离朕做出自己的决定。虽然有生气，但也对他拥有的那种决断非常满意。

这些年的历练之下，朕确定如风已经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帝国掌门人，只是难免人有贪心，想要活得再久一点，想要拥有更多东西。可是以目前的情形，老天也许也觉得朕变得不顺眼了，决意要尽快解决了朕的性命。

离死亡越近，就越容易回忆以前的事情，比如我与你母亲的相遇与分离，我们开始时是真的快乐过，分开时也是真的伤心过。可是比起她，朕也许没有那么伤心，因为权利实在是非常迷人的东西，拥有它后你根本舍不得放弃，会觉得安心。用以交换的那些感情，虽然可惜，但很值得。这是朕的一家之言，你也可以不信。

其实你也不是非要卷入这些纠葛里，历朝历代基本上都少不了权臣和外戚身影，他们不是非要消失不可，有时反而会是制衡朝局非常好的工具。再者说皇帝完全可以亲自处理这些事情，只要未来治下有功绩，之前的狠戾便可以获得舆论的理解支持。如风他不缺雷霆手段，但又太在乎自己的名声，不肯自己动手处理，非要找个可以信任的人代为执行。

作为帝王，我理解他的选择，但作为父亲，我担心你的结局。紫菀，这是场很难全身而退的游戏，你已经置身其中，再说退出也来不及，为父只能为你准备一些别的东西，能让人对你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对你不利。朕已经辜负过你母亲，算是良心发现，实在不想你最终得到的也全是坏的东西。”

父皇要走了当初给我的那个香囊，拿到手里将它拧开，里面竟然藏着一把小钥匙，“记住这里的玄机，待朕离去，带有锁的盒子自然会送到你手里。”

他将香囊又原样拧好，还到我手里。

“父皇别灰心，前段时间您不是慢慢在变好了，说不定这次只是光明前的黑暗。”我好像也只能说些无力的安慰。

父皇点了点头，也许是说了太多话，他显得有些疲惫。我叮嘱他好好休息，接着就告辞离去。

那天我们与其说是谈心，不如说是我单方面地听了他的一段自白，并通过这段话了解了一些事情。

因为我们共度过许多美好时光，我以为我们中间没生太多嫌隙，我以为我们还是可以诚实相对，因而忘记了我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言念又怎么可能还是那个只有开朗的少年。

所以那日我觉得奇怪的原因，不是言念的问题出现得实在太过突兀，而是那种试探是带着危险的邀请。我到底是被旧日感情蒙蔽地失了敏锐，没有识别出以前早已习惯应对的把戏。

果然赌桌之上不缺胜利者，缺的是常胜将军。你自以为的顺心顺意总有一天会迎来反噬，让你欲哭无泪，让你追悔莫及。我坚信自己没必要后悔，所以我愿赌服输。

父皇终究是没有撑到新的一年，他迅速地虚弱，枯萎，最终迎来了死亡降临。

我的眼泪反而在那个时候没再决堤，我冷静地接受了他的离去。看着身边的一个个哭得撕心裂肺，对比之下我冷酷得像是没有感情。

后来我收到了父皇的最后赠礼，一个小巧的银盒，以及他的亲兵。

朝臣得知后有一些不满，但只当是我多年流落在外父皇做出的补偿，到了时间我应该会识时务的交还给新皇。

走完了该走的仪式，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登基相关的事宜基本上圆满完成后，卫如风召我去对弈。

大殿上我尊敬地对他行了礼，他上前热络地说不必。果真不必？我看未必。

坐定开局，他首先铺开话题：“姐姐是否还记得上次问我却没有得到回应的问题？”

我记得，“都是为了调节气氛随便找的话题，不是非要得到个答案才行，所以皇上不必介意。”

他皱眉：“姐姐直接唤我名字就好，咱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地位变化变得疏远。你径自变了称呼，反而让人觉得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