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绝伦
门没有关,虚掩着,江蘅皱着眉走进去,刚要指责下人粗心,便见床边靠倚着一片单薄的影子,温枕雪只着雪白中衣,怔怔地坐在床头,墨发如流云厚重,更衬得她整个人纤弱可怜。
“温枕雪?”江蘅愣了一下,快步上前,“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并不答话,望着地面,秀眉微蹙,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在思考什么。
江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地面湿漉漉的几道脚印,瞬间心中警醒。
江蘅:“谁来过了?”
他见温枕雪穿得单薄,一面问着,一面从衣架上拿过狐领氅衣为她披上,指腹不经意间触碰到肩头,少女被惊醒一般,幅度很小地打了个寒颤。
很微弱,很隐晦,但江蘅注意到了,他顿了一下,把氅衣掖好,旋即压低身子,让双方视线齐平,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温枕雪这才抬眼看他。
太荒谬了。
她脸上露出一个很怪异的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感到诧异又将信将疑,望着江蘅,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最终嘴唇只是翕合一下,无可奈何地翘起唇角。
公冶婆婆的叙述磕绊而隐晦,中间几度因为缄口令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可温枕雪凭借强大的理解能力,竟然梳理清楚了整件事情的脉络——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聪明有些多余。
百年之前,温氏曾经得到一个预言。
预言中说,百年之后,天下大乱,人间沦为炼狱,黎民深陷水深火热……只有命定的神女可以拯救他们。
通过卜算推演,温氏确定了神女降生的大致时间,为了化解预言中神女命中注定的三场大劫,温家人做了一件遁天妄行的事——他们立下誓约,以全族人的阳寿应劫,为三场劫难留下三线生机。
这才是温家嫡系短命的真相。
神女降生后,为了使她逃避短命的“诅咒”,温家将她的魂魄一分为二,其中三魂六魄,被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不在天上,不在人间,不在地底,连公冶也说不清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只听温如故说过,那是“另一个世界”。
余下一魄留在躯壳中,代她奔赴早夭的结局。
只等神女三魂六魄归位,就是她的“新生”。
而温如故当年之所以脱离家族,并非单纯因为入赘的习俗与家中产生冲突。
真正冲突的,是她对女儿长命百岁的期待,和温家先辈枉顾后人的应劫方式的排斥。
她不接受先辈们替她的孩子写好的命数,不接受先辈们强加给她的“大义”,所以义无反顾离开家族,为女儿谋求一条新的道路。
她失败了。
温如故身死之际,仿佛也预料到女儿们的结局,怀中抱着母族的画卷,泪流满面道:“温家的人,生来就该为苍生而死,生来就该为苍生而死……”
那似乎是个肯定句,又似乎是个疑问句,她一遍遍地重复,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十余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带走了冯明玉和冯明珠,她们果然也因救人而死,许多事情,冥冥之中早就写好了答案。
桌上放着鎏金檀香方盒,长宽约三寸,里面妥帖放置着公冶婆婆留下的三道牌位。
温枕雪答应了她的请求——没法不答应,“大秘密”都听完了。
江蘅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别这个表情……到底怎么了?”
温枕雪定定地看着他,走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恍然的神色,“……我要去水天一色,我要见温漱月。”
江蘅:“……现在?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兄长此刻应该已经从水天一色出发前往雪里城,我们这时回去,不一定能见到他。”
温枕雪又茫然起来,迟疑片刻,喃喃道:“那……那我们去雪里城!”
江蘅:“你先别急,我们本来就要去雪里城……明山玉在帮忙安葬冯庄主,我去叫他,我们立刻上路。”
提到明山玉,温枕雪忽然清醒几分,连忙抓住江蘅的手,连声道:“等一下,等一下……”
江蘅刚起身便被她拽回来,看她整个人神思不属,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突突地跳。
“温枕雪,你看着我,看着我,”江蘅抚摸上她惊魂未定的侧脸,忍耐着将她抱进怀里的欲望,薄唇一抿,“我是江蘅,我在这里,所以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慢慢想,冷静下来,别担心,别着急……”
江蘅不住地摩挲着她光洁的侧脸,浑然没意识到,自己的神色跟对方一样纠结,“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没事,没事……”
操蛋的。
别让他知道刚刚谁来过。
鲨了,都鲨了!
温枕雪眼圈有些红,泪光盈盈地看着他,秀眉一点一点颦起来。
江蘅看她泫然欲泣,不知哪句话没说对,只得往回找补:“不,不要我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