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话
响起几道错杂的脚步声,却是小铃儿端着茶从花园拱门后走了出来,隔着一段距离,她脆生生地遣散几个帮忙的丫头,自己端着热茶,还有一堆七七八八的茶具走了过来。
“小姐,我回来啦!”
好一个女高音。
小铃儿把文房四宝收起来,一一将茶具摆上桌,见小姐不理自己,拿了一块糕点,巴巴地凑到她身边,“小姐,怎么不应我?”
温枕雪不拿正眼瞧她,“你家小姐聋了。”
小铃儿大惊失色:“怎么聋的?”
温枕雪:“被你吼聋的。”
小铃儿:“……”
温枕雪叹了口气,起身坐到石桌前,抿了口茶,“告诉过你,说话声量要适中,不能大吼大叫,尤其在别人家里,这样很不礼貌。”
小铃儿挨着她坐下,用气声回:“哦……”
温枕雪微笑,“也不可以这样矫揉造作,很糟心。”
小铃儿:“……”
明山玉借着茶盏的遮掩,无声地笑,小铃儿今日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不住地瞥向自己方才走来的那道拱门。
她看着温枕雪啜完一盏茶,觉得时机到了,鼓起勇气打探道:“小姐,江少侠已经被你派去买东西两个时辰了。”
温枕雪:“……”
小铃儿再接再厉:“他应该知错了。”
“……”温枕雪明白了,这是来当说客的,她慢悠悠道:“你又不是江蘅,怎知他知错了?再说,我可没说他有错,休要擅自揣测你家小姐的心意。”
小铃儿小声嘀咕:“那你让他去买五颜六色的白布和能锤烂石头的玉镯子……”
温枕雪心想,有些小丫头最近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她放下茶盏,露出面对小铃儿专用的危险微笑,“字写完了吗?”
小铃儿忙讨饶道:“小姐,桌子上都是茶具,没地方,我等会儿再写……”
温枕雪:“回房写去。”
小铃儿:“……”
小姐今天一点都不好看!
小铃儿抱着笔墨纸砚气鼓鼓地回房去了,明山玉笑道:“若之究竟怎么招惹你,让你生这么大气?”
温枕雪垂眸饮茶,“我说了,没生气。”
她确实没生气,只是一时半会儿不想看见江蘅……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而抚向颈侧,她今日穿了一件半高领,锁骨处被遮得严严实实,伸手去触,自然只能摸到衣料。
她微不可查地蹙起眉,起身走向一旁,又去逗弄那满池的锦鲤,她走得快,没叫明山玉注意到白玉耳垂上泛起的嫣红。
倘若她今日穿的是寻常对襟深衣,大约就不会有人来当说客了,因为衣领之中,两截若隐若现的白皙锁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咬痕。
都说了不让亲……
听话个屁,分明是咬人的野兽!
温枕雪恼火地扔了一大把鱼食,仿佛在泄愤,池塘中砸开一大片涟漪。
“你要撑死这些锦鲤吗?”明山玉失笑道:“回头柏兄该找你算账的。”
意识到失态,温枕雪长舒一口气,回身道:“大不了我赔。”
哪怕明山玉从不多嘴,见她这样,也忍不住好奇了,“若之喜欢胡来不假,但从不失分寸,于理不合的事他从不做,你又是个清净性子,你们两……”
你们两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
温枕雪只听前半段,便禁不住睨了他一眼。
同行多日,时至如今……她不信明山玉没觉得江蘅不对劲,大约只是像相信她一样,不愿追根究底而已。
可他这样的认定……反倒是江蘅所厌恶的。
——江蘅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不喜欢别人拿好人的定义要求自己。
“你当真觉得……他绝不会做于理不合的事?”温枕雪慢条斯理地说。
明山玉倒让她问愣了,“……怎么?”
“没怎么,只是想告诉你,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磊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太想当然。”
明山玉吃惊于她的用词,“这是气话?还是……”
“实话。”
温枕雪道:“明山玉,你是万里无一的君子,是佛门高徒,心性高洁品行端方,所以在你眼里,世上大多事都有好的一面,大多人都是好人,所以你不能用你的眼睛注视江蘅,而要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当你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你才能发现他是个怎样的人,你才能真正的……拉他一把。
明山玉,试着去挖掘真正的他,再来发散你的善意,那时候你的善,才是真正的善。
“他日后,或许会变成一个……”温枕雪犹豫片刻,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后期的江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