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邪？

天曜觉得自己在做梦。

事实上，这二十年，他不少做梦，梦里总是一片血色，雪山之巅，红色婚服，穿心而过的利刃打破了他对幸福生活的所有向往。

他挚爱的女子，在他们的婚礼上，拔他龙鳞，剜他龙心，斩他龙角，抽他龙筋，拆他龙骨，禁他龙魂，将他肢解于大江南北，施封印大法，欲囚他永生永世……

而这一切，只为给她挚爱之人，做一副龙鳞铠甲，护那人长生不死。

他的仇恨在那一刻生发，在二十年间茁壮成长，促使着他变成另外一副模样，百般算计，不择手段。最终，他寻回自己散落于各地的身体，也如愿将那一剑还给那女子。

利刃穿心，她的身体碎了一地，然后融化成水，归于天地。

二十载深仇大恨，本该随着她的死亡而消逝，尘归尘，土归土，她身死道消，或魂飞魄散，或转世重生，而他经此一劫，也能觅得佳偶，与雁回相依相伴。

可是，她依旧不愿放过他。

素影，素影……天曜咬牙切齿，你人都死了，怎么还不安生？

他环顾四下，只见屋里满目红色，红烛高烧，朱红灼眼，红盖头下的那张脸，是他恨了二十年的容颜。

素影！

她梳着高髻，戴着金冠，虽穿着红色婚服，脸上却毫无喜色，眉目间是他熟悉的冰冷。

就算在梦里，她还是没一点笑模样。

天曜正要出言嘲讽，却见眼前人猛然伸手推开自己，冷声道：“谁要和你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她突然拿出一把匕首，横在天曜的颈间。

天曜的眼睛眯起。

红艳婚服，冰冷容颜，雪白利刃。他猛然回忆起被她拆骨分筋的那一日。

“素影，你……”他开口，却发不出声来，只能看见眼前人满目怨恨，嫣红饱满的两片唇，吐出来的字眼甚是诛心，她说他趁人之危，强娶弟弟的心上人；她说他母亲娄贵妃卑鄙之极，逼迫她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她叫他，高演。

天曜这时候终于觉察出不对了。

他曾对雁回说自己于素影不过是顺手弹飞的虫子，渺小得不值一提，可是素影最后是死在他手里的，谁又能在被一剑穿心后认错自己的仇人呢？所以，即使是在梦里，素影也不该叫他高演。

他仔细打量，眼前人的确与素影生得一般模样，杏眼朱唇，冷而艳丽，可细看那神情眉目，分明比素影生动。素影修的冰系道法，又修为高深，是以向来眉目不动，眉宇间常年笼着一股寒意。而眼前这女子，双目含恨，眉目凝愁。

这人似乎不是素影，难道只是长相相似的女子？……不！不对！天曜拧起眉头，细细感受，他曾与素影朝夕相处，也曾与她多次斗法，细察这女子神魂，竟然有几分素影的气息。

难道……这女子是素影的转世之身？素影这么快就轮回了呀，这也没死多久呀！再有，她转世就转世，关自己什么事儿，自己怎么会梦见这个？

天曜自认是条还算宽宏大量的龙，素影骗他成婚、将他肢解封印，他的确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他也真的那么做了，一剑穿心后，亲眼看着她身体破碎，化为雪水。

素影杀他一次，他也杀素影一次，两人之间的怨恨，也算一笔勾销。现在素影再入轮回，已然是另外一个人，他即使余恨未消，也不会对她赶尽杀绝。毕竟前世已如尘土，再提无益。

天曜这般想着，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动了……动了……他瞪大眼睛，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这不正常！他的身体早已完整如初，千年来修行出的灵力护佑着他的神魂与五脏六腑，天下间没有人能罔顾他的意愿控制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满目含情，竟柔声哄着素影的转世，连横在颈间的利刃都顾不得。

天曜觉得荒谬！这是什么梦，又是谁给他编织了这样荒谬的梦境？二十年前婚礼变葬礼，他对素影的感情早已埋葬，这二十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对她只有深仇大恨。再说，他已然有了雁回，那个女子，灵动可爱，是他想要相依相伴的爱人。

天曜掐起法决，正要打破这梦境，却发现只是徒劳。他的灵力，似乎被禁锢住了，使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曜满心困惑。

这时候，他的身体和素影的转世早已从洞房离开，天降瓢泼大雨，他眼见着素影的转世抱住身穿黑衣的少年，却被无情拒绝。

她在大雨中痛哭，声声泣血。

天曜突然就想起了陆慕生，素影前世为陆慕生陷入疯魔，转世后似乎又陷入了情劫。

看样子，她似乎注定不得所爱呀！

天曜有点幸灾乐祸，虽然不想杀她，可是看她这般求而不得、痛不欲生，也挺有意思！

他这样想着，就见自己的身体怜惜地抱住了素影转世，一声声唤她：“唤云、唤云……”

天曜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