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

天曜原本以为，在这个陌生的小世界，死过一次的素影，与以前相比，会有所不同。

然而事实证明，他这种想法是对的，却也是不对的。

现在的素影，的确与以前不同了，她的眉目生动，话多了些，眼里，也看得见他；可有些东西还是与以前相同，比如，她对苍生的大爱，对杀妖族护人族的执著。

以前的素影，有神性。她见不得苍生之苦，于是毅然决然地走上屠妖之路。每一次转身，裙裾飞舞，都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以前的素影，有人性。她屠他时用手段、存私欲；她对少年将军执著太过，直至死亡，才真正放手。

至于现在的素影……天曜把还有余茶的杯盏随意搁到一边，然后一把将立在床榻边的女子扯到怀里，狠狠抱住。

素影啊素影，我杀你一次，不是为了让你超脱，我只是见不得你眼里没有我。

我不愿罔顾你的意愿让你成妖，你又怎能勘破情关，弃我而去，去做那无悲无喜的神？

他抱着她的力气那样大，像是落水之人拼命抓紧最后一根稻草，执著到疯魔。即使知道无望，也不愿放手。

素影的腰给他箍的生疼，她真想一巴掌将这龙拍飞，奈何男女体力有差，挣扎不开，只得恨恨道：“妖龙，你给我放手！不要无故发疯！”

她这样生气，可她口中的妖龙却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搂住她的力道半点不减。他闭着眼，将头枕靠在她的肩膀上，不想让人看到他眼眸中泻出的红光。

可他的嘴角却勾着，笑的满足又得意：素影，你看，任你如何神性，我还是能，让你，落入凡尘。

你可以恼我，可以气我，甚至可以恨我，可你不能，眼里没我。

妖龙最近有些怪。

素影拿了一本游记在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在她不远处处理奏章的天曜。

从上次的吐血事件后，这条妖龙就一直控制着高演这具身体，素影怕他做出什么事来，惹恼了这个小世界的天道，便不得不随他一起出现，以便随时规范他的言行。

事实上，高演的日子过的挺无聊的，每日不是上朝和臣子们讨论政事，就是下朝自己处理政事，还要早起晚睡，难为这条龙竟然受得住！高演这身体的体质很差，她才来时，还曾推算过他的命运，是早逝之相。

想到这里，素影握住游记的手微微用力。她这具属于萧唤云的身体也是早逝之相，待到萧唤云的生命终结，她应该，也要离开了。至于这条龙……她暗暗叹了口气，高演要是死了，这龙大概便能离开这小世界了。

也好，千年灵龙，还是应该回到属于他的世界去。

她想着事情，目光便有些散乱，正在处理奏章的天曜很快发现她在闪神，于是把刚批完的奏章推到一边，理了理衣袖，缓步走到她身边来。

“素影……”他轻声唤。

素影眨眨眼，抬眸看他：“怎么了，奏章处理完了吗？”

天曜轻笑，伸手指了指那堆在一起的奏章，道：“哪有这么快呢，只批了三四成罢了。不过也无事，本就不是要一日批完的。”他软了嗓音，有些委屈：“这些奏章上多数都是些废话，不然就是溜须拍马，我看的眼睛疼，头也疼……”

他很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将一颗脑袋枕在她腿上，道：“素影，我眼睛真的好疼，头也好疼，你给我揉揉。”

他近来总是这般，仗着她不好发脾气，就一直胡闹，不是让她给他揉脑袋，就是让她给他挽发。每日早起上朝，还要缠着她一起早起，觉也不让人睡，非得让人给他穿朝服，戴发冠。晚上回来晚了，洗漱的时候声音还很大，像是一定要把她吵醒。

素影本就没什么脾气，她向来冷冷的，不爱说话，遇到不顺心的人或事，喜欢直接动手。近来，她更是被这妖龙缠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打又打不得，瞪他又没用，不搭理他，他就继续缠磨。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能顺着他便顺着他，省得他又闹得人不得安生。

此刻见他躺到自己腿上软着声音让她给揉揉，她便轻叹了口气，把游记放在一边，伸手给他揉开皱紧的眉心，又轻轻给他按着眼睛上的穴位。

天曜只觉得她的手指冰冰凉凉，捏揉的力度很轻，却每一下都恰到好处。他想到他们婚礼之前，那时候，他不知道素影心有所属，他只以为他们二人郎情妾意，是世间最相配的一对。虽然她不肯让他碰，可他不在乎，只看着她，他都觉得岁月静好。

他的龙谷，有了月亮。

后来，后来……算了，不说后来，过去了便过去了，所有痛苦支离，爱恨嗔痴，都像随风而过的尘，不必回首，更不必去追忆。他们都死过一次，但好在，死过一次后，他们还在一起。

他还能在这个小世界，看见他的月亮。

龙族天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他的月亮，这么皎洁，这么明亮，他怎么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