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
云暄僵直着颈项,突然之间竟失去了转过身来的勇气。
四周那些或怜悯或探究的碎语尤萦绕在耳畔,她不明白上天为何总是要同她作对,总是要将她的狼狈送至徐明霁眼前。
袖口下的十指蜷紧又松开,云暄调整好面上神情,回过头来却发现将才还熙熙攘攘的铺子此刻人已散去大半,零星剩下几人也是下意识地远离她所在之处,目不斜视地等着引路的小厮领着她们往里间走去。
徐明霁今日着了一身稍显清冷的月白长衫,面上却挂着浅笑,似是对自己造成的满室凝滞氛围半点未觉,指尖勾着那条暖杏色的云纹发带,倒有些相得益彰。
云暄还未曾言语,一旁的掌柜的却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对着徐明霁躬身笑着,面上虽一片恭敬,语气里却带出两分惶恐:“徐大人,您日前订下的那套头面还未制好,眼下同工匠约好的日子还没到,您看……”
徐明霁一来便吓跑了他铺子里的大半客人,掌柜的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显露半分,只能小心赔着笑脸,毕竟宰相徐明霁阴晴不定手段狠辣的名声谁人不知,莫说是间铺子,便是要他的性命,也不过是易如反掌,转瞬之间,掌柜的自是不敢托大。
“不急,今日来这,不为此事。”徐明霁指尖搓了搓那条发带,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掌柜的闻言稍稍放下了心,面上又堆起笑来:“那……不知大人今日光临小店可有什么吩咐?”
他这铺子里招待的多是些官家女眷,前些日子徐明霁登门时确是骇了他一大跳,不过赐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便是如他这般的老百姓,也知道云家嫡女要嫁入宰相府了,是以这订制头面的用处,倒是显而易见了。
掌柜的能明白的事情,云暄自是也能想到此处。
下意识地压平了唇角,云暄本能地抗拒听到这些事,本想行了礼就告辞,改日再来拿骑装,却见徐明霁挑着那根发带晃了晃,微微眯起双眼笑道:“你这店中的头面虽精致却太过繁复,倒不如这发带更衬她。”
于是云暄所有的话都囫囵堵在了喉间,叫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云锦生得娇俏,性子活泼,平日里惯常扎着鲜艳的暖色发带。
徐明霁口中的“更衬她”让云暄心下自嘲一笑。
是了,这一冷一暖才更相配。
云暄垂下鸦色眼睫。
而徐明霁与她,便如寒石入冷泉,只会叫人冻得心尖都发麻。
掌柜的闻言忙叫小厮将铺中所有新式样的发带都拿着木托盘捧来,只盼着赶快将徐明霁这尊大佛伺候好了送走,转脸又将从刚才起就有些尴尬地默立一旁的云暄往楼上引:“云小姐是来拿骑装的吧,小的已命人备好,您移步去二楼一试?”
云暄抿了抿唇角,本不欲再于店中耽搁,却见徐明霁半点没看向那整整齐齐摆了一大排的盛着各式花样发带的托盘,而是上前几步靠近了云暄。
“云姑娘请留步。”徐明霁俯下身微微侧过脸,笑得温和可亲,毫无破绽,“这发带是为送一重要之人,然而不知其喜好倒让我颇为苦恼,想来云姑娘定是要了解得多,不知可否赏脸一挑?”
云暄面色一白。
徐明霁要她陪他为云锦挑发带。
死死咬着下唇,那些曾被云暄压下的念头又从她心底探出,如藤蔓般攫住她整颗心脏。
徐明霁是有意的,他握着她隐秘的感情,就是要叫她痛,叫她弯下脊梁,叫她在他面前断了念想,便如她那根于徐明霁指尖轻轻扯断的发一般。
云暄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明霁侧脸看向云暄寡淡却柔软的唇,笑意更深了几分:“如何?云姑娘不愿?”
一旁的掌柜的看看脸色难看的云暄,又看看笑意盈盈的徐明霁,却是大气也不敢出,那云二小姐同云大小姐是亲姐妹,徐明霁央着帮忙挑一条发带倒也算正常。
只是……
掌柜的情不自禁地又擦了擦脑门的汗,他瞧着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有些古怪呢。
他一个老百姓,这些官家人那是一个都得罪不起,眼见着这云大小姐抿唇不语使得气氛愈发沉重,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正要硬着头皮说些什么,却听得店门口传来第三人的声音——
“没有人教过徐大人离别人的妻子远些吗。”
来人青衫玉带做儒生打扮,芝兰玉树,温文尔雅,正是京中颇负盛名的裴家嫡长孙裴青,然而此时却是面有薄怒,看向正朝着云暄倾身的徐明霁。
不知是被哪个字刺到了,徐明霁转眼间便收了面上笑意,似是连装都不屑装上一装,像是笑意盎然的狐狸陡然露出獠牙,才让人恍然惊觉,他本就是吃肉的。
徐明霁的目光如刀子般冷冷刮过裴青面上,张口嗤笑道:“今日这小小的衣裳铺子里倒是热闹,裴探花不在翰林院修你的书,倒在这儿同本官叫嚣,看来裴太傅的那顿棍子还是使得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