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
一、
正值隆冬二月,春寒料峭,薄雾洇洇湿轻寒。
清河裴家乃是历代鸿儒高士世家,受天下读书人景仰,当今陛下将尊贵昭瑰公公主嫁于裴家嫡子,裴竹川。
我朝律法规定,凡公主下嫁需挑选宫女与驸马同床一晚,翌日由宫女将驸马品行、习性以及人道之事详尽汇报中宫。
我是昭瑰公公主的贴身婢女,亦是驸马的试婚宫女。
我向来都知自己五官偏媚,所以入宫后打扮素净,口脂从不敢多抹三分。
偏偏昭瑰公公主视我狐媚惑主,对我非打即骂。
诺大的宫闱里,只有掌事姑姑待我好,塞给我避火图时,她深深握住我的手心,教我如何行合卺之礼。
她还说,裴侍郎是世人仰慕的神仙人物,要我莫怕尽心伺候便是。
可等她说完这句话,我清晰地看清楚了掌事姑姑红了眼眶,湿了罗帕。
我知道,掌事姑姑的眼泪是为我而悲。
在皇城的红墙碧瓦之中,容貌过剩从来都不是件好事。
为了太子之位,皇后娘娘需要拉拢的权臣数不胜数。
大盛朝最尊贵不凡的金枝玉叶,夫君卧榻又岂容她人酣睡?
待明日一过,我便是棋盘上被舍弃的废子。
毒了,烧了,毁了,死了便是……
这盘死局,几乎是注定。
二、
后知后觉夜已深,紧闭的红木门被打开,带起一股穿堂风,掀开湿冷的夜色。
檐下风灯摇曳,烛火上下蹿跳。
我下意识朝着廊下看去,只见来人生了一张极好的脸,挺鼻薄唇,剑眉星目。
长安虽遍地贵姓,可看到裴竹川第一眼,我便知晓他才是凤毛麟角。
他是山巅雪,是天上月,是极为清琅的君子。
难怪皇后娘娘要将昭瑰公主嫁于他。
错愕间我竟忘记了呼吸,略显惊慌地垂下眼眸,只看到一双黑底祥云纹长靴朝我走近。
等我再抬眸时,飞仙髻上珍珠流苏轻轻晃动,一双秋瞳盈盈欲滴,昳丽多姿。
“奴婢绿腰……见过裴侍郎。”
我的声音很甜,像是浸着六月新荔。
弯身福礼时,笼在肩上大氅带起一阵浅淡香气,盈盈随风而起。
我心想,如此柔顺无依,应能勾得他几分怜惜吧?
只可惜,我想错了。
唇角柔媚的笑意尚未收敛,我听见他的脚步声缓缓走远,淡淡的檀香袅袅飘散。
我悄悄抬眼,裴竹川一言不发坐在紫檀圈椅上,并不唤我起身,只是自顾自斟茶。
他身姿修长挺拔,饮茶的动作慢条斯理,勾勒出几许翩翩君子的风姿。
只是他为何不看我,又为何不唤我起身?
正当我想要暗暗观察他的表情时,却刚好跟他压下的眼锋相撞。
那道视线一压过来,明明既喜也无怒,可我却感觉到一股格外强的压迫感。
那是长安城最风光霁月的君子,不,应该说是我今晚要服侍的恩客。
可不是恩客么。
我垂下眼睫,唇角自然而然地翘起来,在心里鄙夷地想。
于是我再次盈盈向他跪倒,软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似堆雪软玉。
“裴侍郎,奴婢是昭瑰公公主的试婚婢女……”
烛光昏黄晃动,越发衬得薄影袅娜,旖旎风月。
可偏偏裴竹川目光雪亮,却并不看我,修长指骨只拨弄茶盏,轻啜几口。
良久,我的双脚跪得有些发僵,快要摇摇欲坠之际,却听裴竹川冷冷声音说道:“起吧。”
男人声音又冷又沉,我似乎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正当我细细回想之时,却又记不起来。
丝丝缕缕的寒气从窗缝渗进来,我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罢了,还是正事要紧。
三、
我起身至榻前,素手一拨,便将重重叠叠的水墨帷纱缓缓放下。
一双颦弯成翦,便扬了个毫无破绽的笑脸。
“裴侍郎,奴婢伺候您安置罢。”
裴竹川狭长眼中透着寒光,只是冷冷睨我一眼,便收回视线。
我分明看清了他眼中划过一丝嫌恶。
是的,嫌恶。
想来出生名门贵胄子弟,定是瞧不起我这样的卑贱之躯。
若非求生之心蠢蠢欲动,谁又能想到曾名动江南的千金,会沦落成以色侍人的试婚宫女,这其中又是何等酸楚滋味。
为了幼妹,为了皇后娘娘的嘱托,为了在宫闱之中活下去,我一横心,缓缓褪下天青色大氅。
夜如泼墨,一身肌肤欺霜赛雪,像是上了釉的红蕊白瓷。
听到大氅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