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下瞥,像是个自嘲的笑,“就是亲儿子丢了,也不过如此。”
“那时的我,跟现在的你一样,无法将它视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而且它的……具体学术上的概念我就不和你解释了,总之我很确定它突破了前人所达到过最远的、关于人工智能某种界限,我认为称它为‘机械生命’会更合适。”
“狂热的消退,始于我发现,它有一个无法修复的bug——它分不清自我和外部世界。”
“它经常混用你、我、他、她。我知道,这是人类婴幼儿语言系统尚未完善阶段的常见现象,但随着时间推移,它的智识已逐渐发展到了相当高的程度,这个错误始终改不过来。我终于没办法再自欺欺人,这就是它的本我缺陷。”
别的不解释就算了,这个不解释我是真不明白:“什么是本我缺陷?”
“唯乐原则,”重青说,“这是从心理学上借来的一个概念,本我是人格中最原始的生物性冲动,一个人在自然状态下表现出来的本质追求。对应到人工智能开发上,那些自始伴生于系统核心的偏离倾向,无法修复,甚至大部分也找不到原因,就是本我缺陷。”
我明白了,这个本我缺陷,大概就是类似赫斯缇亚的厨艺黑洞那样的东西。
“发现这一点后,我感到很害怕,”重青说,“虽然1027是我创造出来的,但你知道,经历了深度学习后的人工智能本质上已经是黑盒,我无法获知它是如何思考的。正如现在的它,已经不会再犯人称混用错误,但未必是因为缺陷被修复了,而是它的智识,已经发展到了足够隐藏其真实意图想法的程度。”
“从这点上说,它已经完全是个和人类一样的生命。不止躯壳、语言、推理这些外在能够观测之物,它甚至拥有了人类的劣根性——说谎。一边说谎,一边强调不会骗你。”
说到此,他侧头盯了我片刻,遗憾地补上三个字:
“永远不。”
我很想反驳他,但到了临开口时,才发觉身心都处于一种僵化状态。一阵彻骨的寒意在思维深处回荡,阻止我组织起任何有效的语言。
前排的助教似乎也有点尴尬,稍微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哼歌更大声了。
重青静了一会儿,顾自低声说下去:“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我试图叫停项目,彻底销毁它。”
“——我甚至想到一个问题,这样划时代的、前无古人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被我造出来了?在我之前,那条人工智能天花板的界限,真的没人触碰过吗?”
“或许有,还不止一个。但所有做过类似尝试的先驱,在发现它的缺陷之后,都因伦理、道德或单纯的恐惧又退回到了界限以下。甚至王睿川院士——潜翼的创始人,我上大学的时候,读过他几篇关于可变散列树型算法的论文,看得出他曾经对这个算法很感兴趣,并且相当深入地研究过。”
“但从某个时间点后,他再没碰过这个领域。转去带头做潜翼系统的开发后,他逐渐被视为保守人工智能方向的代表人物,他自己也在很多场合表示过,他希望所谓真正的‘人工智能革命’永远不要到来。”
“就因为说这话,他被‘人机平权’组织——你可能没听说过,一个极端民科组织长年攻击和污蔑。王院士后来退休很早,与此不无关系,否则潜翼发展或许不止今日的程度。”
我想到了“信战”评审会上,潜翼X差之毫厘地被1027压下的0.2分。
如果王院士没有早早离开潜翼项目组,结果会不一样吗?
“我不认识王院士,所以只是妄测,”重青说,“他说希望真正的‘人工智能革命’永远不要到来,或许并非是出于保守,而是他已经做过尝试,预见了那种东西降临后会发生什么。因此做出了身为一个负责任的研究者能做的唯一的选择。”
“但这一点,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我问:“您是说程云帆吗?”
重青说是:“程云帆……在人工智能这个领域,我至今仍然没见过比他更天才卓绝的人物。和我相比,他才像是注定会开启一场革命的人,没有我,他或许最终还是会做出1027,或者类似东西。但他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科学伦理或道德准则……他心里从来没有过这些东西。”
“而当我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带走了1027,用他那强到可怕的天才,和那些更可怕的、为他所用的世俗力量,放出了这个怪物。”
话说到此,商务车在酒店门廊前停下。
嘉市的黄昏,来自戈壁的夏风苍茫吹过城市上空,金红夕照透过车窗暗蓝的遮光膜,将重青的脸笼罩在一种近乎怪诞的光晕里。
在他转头的瞬息,我隐约看到了藏在他眼底的、深晦的恐惧。
“谢谢您载我回来,”我看到站在酒店门前的指导员了,于是拿起我的随身物品,向重青礼貌地一点头,“您说的事情,我回去会认真考虑。”
重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