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宋瑾瑜没回答她的问题,心里倒是突然想起了些别的。
他初见康穆清,是一次宫中设宴。
那时他已有六七岁,刚开始跟着宫里的先生读书,为进书院做准备。
宋瑾瑜自幼聪慧,开蒙就比宋西固显得伶俐,外加上背靠着庄家这棵大树,他走到哪都是眼高于顶,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康王第一次带着女儿进宫,调皮捣蛋的康穆云早就拉着林铮跑没了影儿,宋西固闷在殿里读书不肯出来,只剩宋瑾瑜小大人似的陪着听着大人们说话。
小小的康穆清就懵懂地坐在角落里,像只软糯的白团子,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宋帝见她可爱,怕她待得无聊,便叫宋瑾瑜带着她去玩。
宋瑾瑜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可他自诩高人一等,不愿与奶娃娃为伍,恨不能多听父皇议些政事。
因为这个小东西坏了他的好事,他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庄妃警告的目光已经投来,他哪敢拒绝?
于是宋瑾瑜规规矩矩地给宋帝和母妃行了礼,这才率先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就憋了坏心思,看那小家伙走路还磕磕绊绊的,故意走得飞快,想着赶紧甩了她,回去将先生今日教的文章再温习一遍,明日背给母妃听,她最爱听他背书的。
没想到一连走了半天,宋瑾瑜自己都累得有些气喘,一转身康穆清还在他身后吭哧吭哧地迈着两只小短腿遥遥跟着,小脸皱巴巴的满是汗水。
宋瑾瑜皱起了眉头。小东西怎么这么难缠?
此时再打量四周,他才注意到方才走得太急,竟没注意越走越偏,这里漆黑一片,连个宫灯都没有,也不见人影。
宋瑾瑜心里有些发毛,平日里总有些宫女太监悄悄议论着什么闹鬼的私话,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袋里略过。
康穆清费了吃奶的劲儿,总算追上了宋瑾瑜,见他不走了,本还有些高兴,可抬头一看黑漆漆的,这才想起来害怕,顿时瘪起了嘴要哭。
宋瑾瑜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自己本来就怕,可若是回去被发现他把这位康王最金贵的小郡主惹哭了,父皇若是责怪,母妃定会不开心。
他强自镇定着心神,本想呵斥她不许哭,就见康穆清抽抽搭搭两下,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泪眼汪汪地想了半天,突然伸出圆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了宋瑾瑜的衣角。
借着月光,宋瑾瑜见她噙着泪意勉强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带着哭腔晃了晃他的衣角,安慰道:“哥哥,不要怕怕...清儿在在...”
宋瑾瑜一愣。
他听了半天,才分辨出原来康穆清一遍又一遍地学着不知平日是谁哄她的话,小奶音囫囵不清地在哄他。
奇妙的是,她一个走路都费劲的小团子,竟然真的让他害怕的心安定了下来。
宋瑾瑜看着她因为追赶他而踩在脚下的衣裙,和乱七八糟的发髻,生来第一次,体会到了愧疚。
他弯下身替康穆清把衣裳理了理,抽出自己的衣角,反手握住了她软乎乎的小手。
柔声道:“哥哥不怕了,清儿也不要怕,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
康穆清愣了愣,顿时破涕为笑,两个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牙,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好!”
从那日起,宋瑾瑜就多了个小尾巴。
康穆清每天都进宫找他,他读书,康穆清就蹲在门口乖乖等着,他得空,就陪着康穆清玩耍。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直到康穆清进书院前两年。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渐渐褪去稚嫩,有了少女的模样。而他早就是宋国这一代,最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再见到他和她形影不离的身影时,旁人那宠溺的笑容,也渐渐变得暧昧。
宋瑾瑜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庄妃特意将他叫去,意味深长地问他,喜不喜欢康王郡主?
若是寻常人家的少年郎,被母亲这样打趣,恐怕会羞臊承认,而宋瑾瑜感受到的,只有恐惧。
他明白庄妃对于“喜欢”二字的定义——物尽其用。
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唯有有用的东西,才能喜欢。
从小那些稀奇的物件,撞见的小狗,偶遇的民间玩伴,都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理由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庄妃认为对于争储无用。
那清儿,究竟是有用,还是无用?
庄妃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笑了笑道:“你放心,你若是喜欢,尽管多与她交往便是。康王虽已不再参议朝政,可皇上对他仍是十分重视的,且他为人仁厚,民声甚好,你若能与康家联姻,对你亦是一大助力。我瞧你心中有数,早就将那小丫头拿捏住,倒叫母妃省了好些心思。瑾瑜素来最懂事的,母妃生了你,真是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