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母
接下来要讲述的是一场献祭。
继国缘一的诞生来自于天授。
“天授”与“神授”自然有所不同,认真来说,他的身上应当没有神明的赐福,也没有神明的眷顾。
早在很多年前,不该存在的“鬼”就已经在暗中亮出了利爪,撕扯人间的血肉,他蛰伏在阴影中,逐渐扩大自己的族群。
神并没有在意。
死亡对于人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人间的生命对于高天原中端坐的神明而言,不过是闲暇时都未曾注意到的数字,信仰总会一代代传承,在整个群体中延续下去,个体的存亡从不在神的眼中。
“最近信徒稍微少了一点呢。”大概是某次聚会上,某个神明随口的一句闲聊引来了阵阵共鸣“对啊,我的信徒也少了。”“欸,我还以为只有我。”“我也是。”,在意识到所有神几乎都存在这个状况之后,高天原的神明们终于发现,人类好像少了很多?
理论上来说,近期应该没有什么灾祸啊?
这也并不能怪他们不够敏感,即使是神也不能操纵每一个人类的生命,人类又过于孱弱,一次天灾就足够带走数以万计的生命。更何况世间神明如此繁多,人类转信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事情,信徒的数量小范围的上升和下降对于神明来说都是常有的情况,并不足以让他们感受到什么危机。
在这一刻,从平安时代就已经诞生,如今已然壮大的鬼终于得以进入的神的眼中,即便如此,神依然不愿、也无法干预常世。人间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鬼族的首领又躲得太好,说到底,鬼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鬼族食人却畏日,显然也不会强过妖怪。
他们只是“知道了”而已,就像知道妖怪食人、日升月落,万物相生相克,而高天原依然和平。
神明不愿干预,天却不一样。
鬼是非天所诞的异族,是足以让天痛苦的顽疾。
这个种族的出现根本不在天命之中,如果说世上的所有族群共同组成了一幅为天所织、美轮美奂的刺绣,那么鬼就像是布料上的黑色霉点,从一开始就非“本有”,一点点的侵占着属于天的世界。
天的惩罚降临的很早,早在鬼吃下第一口血肉的时候,天使神宗家即使改姓易族依旧代代短命,几乎难以为续,可是却拿最关键的鬼舞辻无惨毫无办法,那已经不是祂的生命了。
‘只有靠人类自己才行。’
继国缘一就是这个人类。
天亲自塑造了‘继国缘一’,给予他天赋、给予他心性、给予他苦难、给予他试炼、给予他命运。
继国缘一是为了杀死鬼舞辻无惨、终结鬼族而诞生的天授之人,这即为献祭的起点。
命运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天也无法掌控每一根命线。
对神明信仰不会随着个体的溟灭而断绝,只会随着生命传承。
而在更久之前,某个从平安时传承至今的流派的小神官家里有了一位乖巧可爱的女儿,她渐渐长大,越来越温和美丽,信仰也无比虔诚,只是在女神的神社前静静垂目祈祷,就夺走了远道而来的城主的心,他发誓一定要娶她。
因为这份爱情,她无可避免的踏入了婚姻嫁娶,婚姻不仅缔结两姓之好,也将信仰带去了远方的城池,她从少女成为神官,再从神官成为了城主夫人,一切都在改变,不变的只有心中对女神永远的虔诚。
高贵典雅的夫人在夜间梦日月入怀,九个月后,她诞下了一对男婴。
双生子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争斗与不祥。
为了家业的继承,城主无可奈何地决定放弃其中之一,他那持剑的手在自己血脉的脖颈间游离,最终选择了面带胎记、看上去更加孱弱的那一个,就像人有权丢弃自己的物品,父亲自然有权杀死自己的儿子。
所有人都认可这其中的正当性,除了母亲。
她愤怒地冲上去——那苍白的面颊与毫无血色唇叫人怀疑她究竟是怎么站起来的——那双枯瘦纤细的手从父亲的屠刀下夺走了他的儿子。
小小的孩童面色发白,已经不再哭闹,夫人、母亲、神官怒瞪着城主,指着另一个孩子说:“只有那一个是你的孩子,这一个是属于女神的!”
“我为神官,我子亦为。”她抚摸着孩子额角的印记,双眼中带着火光,“此非汝子,乃天赐之,唯献与神!”
或许是心中仍然怀有不舍,亦或许是人确实不敢冒犯神的威严,城主没有再抽刀,这个额角带着火纹的婴儿就这样活了下来。从这一刻起,一场献祭已经完成了,天授之子不再如寻常孩提一样属于母亲或是父亲,而属于神。
世界上最无常、也最为伟大的女神。
夫人再次成为了神官,她在城主府中划出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除了已经改信的下仆外不允许任何人踏足,自己则留在那里教养未来的神官。
“你是为了女神而生的,你是属于女神的,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