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迟疑
“小九,够了!”
秦愚的声音中含着些许隐忍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慌急。
宁娈遽然回过头去,不解地望向师父,她就算愚笨也当听出来几分古怪,莫非他们所说之事同自己有些关系?
钟离九似是猜到了她会回头,目光淡漠地扫向她,就像在打量一个物件般,话却是对着秦愚说的:“难道我猜错了吗?师兄。”
他的语气极近嘲讽,随后便从桌边起身,那一身深黛色的袍影像一片乌云压将过来,宁娈便没来由的心头倏然缩紧,他的半片广袖从她后背的衣料上擦过,没有停留。宁娈隐约嗅到了一丝药香,像一阵风似的,快速从鼻端飘荡过去。
她的心神便似被勾住般,突然想到了去岁中秋那夜的事情。
那夜遇到的人,原来竟是他吗?
钟离九就像个混账般,一颗石头丢进水镜波平的湖面中,随后便一挥衣袖轻飘飘走了。
宁娈仍旧半坐在案前,只是心神都晃荡起来,就像暖春中正舒畅时却被门头上悬着的冻冰锥刺着了头皮般。
“阿娈”,师父的声音似失了力气般地轻轻唤道。
宁娈慢慢回过头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甚至不知道面对师父时该做什么反应,这样好的师父,在那般境况中救下自己,又收为徒,难道自己应该怀疑吗?这一刻她竟凭空恨起师叔钟离九来,恨他好端端的为何要进来,恨他平白扰了这一屋的清静,恨他让她对师父起了这半分的质疑。
她转过头望向师父,并不想让师父看穿她心上的迟疑。
秦愚也望着她,须臾之后忽然轻笑一下,问道:“阿娈,你信师父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师父此刻的笑容透着一种无力的苍白。
可她还是用力点点头,“这世上,我最信师父。”
秦愚便似松了一口气,轻轻道:“既信师父,那便不要多想,继续默书吧。”
宁娈应了声:“好。”
这事便就此轻轻揭过,谁都再没有提起。
自这日之后,后来的一段时日,钟离九好似不再像从前那般深居浅出,寻常总是见不到。这段时日,每每宁娈在师父院中看书或习练,都偶尔能见到他。
或是在通向后园子的角门处沉默站着,或是又在窄廊子里倏然现出身形来。
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自新京城带回来的药起了效用,将他的疯病彻底治愈了,倒是已经很久没见他发疯的模样了。
他不发疯时,端看那身板和容貌,倒是颇受看,只是务必要挡上眼睛才好。
他的那双眼睛或端详或打量,总是让人不自在。
那日宁娈从师父院中回去,因天气晴好便特意绕了一下路。听吴霜说井边的一丛迎春花已开了,她便先绕去看花,还折了几支打算回来插瓶中观赏,给屋中添点鲜活的色彩。
往回走时竟忘记了避开那个豁了口的废园子,果然便招惹了院子里的恶霸们--那群长脖大鹅。它们从废园子的豁口出左右摇摆着鱼贯而出,当先那只简直就是大鹅界的武林高手,扑棱着翅膀冲过来,趁着宁娈没防备,径直拧住了她的下裙摆边儿。
宁娈虽然已学了一段时间武功招式,却当真拿这群大白鹅没什么办法。鹅是吴大婶养的,吴大婶素来彪悍无双,旁人若被鹅拧了她便当看笑话般,可若旁人踹了她的鹅,她便是要操刀来战的。
就连师父秦愚路过此处,那都是要溜边儿走的。
宁娈手里尚攥着几支迎春花不舍得丢下,另一只手便提起裙角想要将大鹅甩下去,可那鹅下了死口似的,怎么也不愿松开。
她想去攥鹅的脖子甩脱,又怕被吴大婶瞧见,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一人说道:“要杀便利索地杀,不要犹豫,不然你就要杀更多。”
她不必回头,鼻端嗅到那熟悉的药香,便已然知道这人是谁。
钟离九说话的腔调很阴冷,听在耳朵里就像毒蛇吐信一般,令人禁不住心生惧怕。
宁娈一时忘记反应,便看到钟离九的一只手掌斜刺里探出,掌心中有利芒闪过,只瞬息间那大鹅已是身首分离,扑棱着坠扑于地。
宁娈惊呼一声,浑身鸡皮疙瘩都似冒了出来。
随着那只领头大鹅的死掉,余下跟过来的鹅群便当真不再近前,立时又摇摆着退回废园子内。
果然就连家禽都欺人软弱!
宁娈不知道当说句什么,难道要说“谢谢师叔出手”吗?
上次中秋夜他出手,那牛嵩至今还是疯着的,日日流着涎水跟猪狗同食,前些日子还被恶犬咬伤了大腿,如今畏光畏水缩在棚子里,形状凄惨得很。
这次出手又平白一掌削断了大鹅的脖颈。
钟离九的手掌侧沾染了大鹅的血,他便抬袖随意擦拭去,而后冷笑着道:“你软弱至斯,倒与这些待宰的大鹅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