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芍药
这一晚,钟离九破天荒没有在丑时离开,直到外面天色渐明,初生的阳光透过重重帘幕洒进许多光影,外面渐渐有脚步声走动起来。
宁娈再次醒时,他正在背身整衣,之前许多年流落宫外,他早已习惯了不需人近前伺候。
整衣完毕他起身,欲出帐幔时又回过头来。
宁娈若再闭起眼睛装睡也已经来不及,恰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正要开口,门外突然有脚步声走近,有宫人细着嗓子道:“陛下,韩相已在合春宫外求见。”
合春宫这样一个地方,本来就不应当是君臣会面的合适地方,可那韩相竟私自来到这里面圣。
钟离九面上微冷,却也未说什么,只是对宁娈道:“不急起来,再睡一时。”
说完自己退出屋笼外,随后将帐幔拉扯严实,确保外面望不进来,这才缓步走出内间,到外面厅堂的主位坐下,对门外候着的宫人道:“请韩相进来。”
不多时,门被推开,有人自外而入,官服着身、姿态倨傲,纵使于君王之下亦没有半分谦卑之色,不是旁人,正是韩相。
韩相不疾不徐地向主座钟离九行过拜见礼,钟离九赐座,他便缓步上前坐于下首位,视线似有似无扫向拱门之后内间的方向。
那里只一座密遮严实的金屋笼,旁的什么都看不到。
因宁娈并非后妃,只是个豢养的女宠,故而虽他神色无所顾忌,却也算不得逾越。
韩相的言语狎慢不庄:“臣送陛下的这屋笼,还有屋笼中的女子,陛下可还喜欢?”
钟离九几不可察地挑眉,随即悠悠道:“韩相有心,朕甚喜欢。韩相来此处寻朕,可有急事?”
韩相道:“臣见陛下未出早朝,心下挂念龙体,故而逾越失礼,还望陛下恕罪。”
钟离九不以为意摆手道:“无碍。朕今日只是困乏,不过一日早朝,当不得什么。”
“陛下说得是。”
韩相面上犹豫了一瞬,方又说道:“臣的长女晴昀自少时就爱慕陛下风采,自上次提及想要嫁入宫中来,此后已经许久未再出屋,只等着臣来说与陛下听。陛下莫怪臣多嘴,您万金之躯,当要尽早择妃立后才是。”
钟离九轻笑道:“韩相当真舍得吗?”
韩相当即表忠心道:“能在陛下身旁伺候是她的福分,臣岂能有不舍之心。”
君臣之间这般互相言语试探也没几分意思,无非便是韩相欲推自己女儿做皇后,一则固韩家之势,二则依然欲做可掣肘君王的权臣罢了。
出了合春宫,一个身量很高的年轻男子在背阴处相候,见韩相出来便迎上前,“大人。”
韩相脚步不停,侧首问道:“这几日如何?”
年轻男子道:“陛下一直沉迷于那事上,夜夜不空,昨夜尤甚”,男子似有些难于言出口,踟蹰了一瞬,才又继续道:“怕是陛下于那事上有些奇特嗜好,夜晚那声音,实在不堪入耳。”
韩相眉头微凝,随即道:“自古君王有些离奇爱好,倒也算不得什么。”
男子则忧心道:“可晴昀她······自幼身娇体弱,岂能经那般折腾?”
韩相蓦然变了面色,脚步微顿,转头看着那年轻男子,责斥道:“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现在的名字叫韩昀正,纵然只是我的义子,和晴昀名份上亦是兄妹,不要起些不当的心思!”
韩昀正慌不迭低头道:“是,孩儿不敢。”
韩相的面色又舒缓些,宽慰他道:“女子各自有命,无需为她怜惜什么。待你日后有了成就,怎样的女子得不到。”
韩昀正垂首应道:“孩儿明白。”
韩昀正从前叫做韩晖,是韩相同姓旁枝的侄儿,是难得的相貌端正之人。
自那年韩相唯一亲子被展四娘所杀后,韩相便将他接来认作义子,是指望着往后可与韩府助力的。
韩相此人行事利益分明,身旁之人无论妻女子侄无有不可利用者,他断不会允许旁人阻了他的权势之路。
回到韩府之后,那在韩相口中自少时便倾慕钟离□□采的女儿韩昀晴正就跪在入门之处,见父亲踏足入府内,深深叩首求道:“女儿求父亲不要将我嫁入宫中,女儿不想嫁给他!”
韩相道:“天大的福气给你你却不要,嫁给皇族有何不好,有为父做依靠,你嫁进去便是要做皇后的。”
韩昀晴却道:“可女儿听闻他······他······”,她一时难以启齿,可一思及到往后之事,便逼着自己开口道:“他是个爱折磨女子的疯子。”
韩相侧头瞥向韩昀正,他立时便垂下头去。
韩相冷笑着睨回她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女子的宿命生来如此,你不愿配帝王,是等着配下等奴才吗?”
虽自小父女不亲,可她却也想不到如此羞辱之话是出自于自己亲生父亲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