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宫外
酉时末,新京城城门被人授意下自内打开,东疆王钟离溯入城。
戌时三刻,钟离溯带一队精兵,策马入皇城,众臣俱于路侧躬身相迎,打首的便是韩相。东疆王自马上睥睨群臣,这些臣子有些他面熟有些全然不识。
想起当初离京,时间竟似白驹过隙,看似倥偬一瞬,算来已是十余年前。
他只执辔稍立片刻,便又纵马一路向宫城而去。
卢良跟随于他左右,而秦愚却并未跟随,只是径自去了城中枫秦客栈,他与东疆王本就是一场交易,他以情报襄助,不过是换取自己想要之物,除此外并无其他念头。自古侠以武犯禁,朝廷与江湖本该互不干涉、各行其道,若牵涉过深,则必生祸端。他懂,钟离溯自然也懂。
戌时五刻,东疆王钟离溯与卢良已到理政殿外。
天上的月光黯淡,大殿之上亦不见烛火,钟离溯抬步迈进殿门高槛,卢良似犹豫了一瞬,也随后走进来。
钟离九像等了他们很久般,笑声忽然便于大殿高阶的帝座上响起,透着说不出的幽森晦暗。
顷刻之际他又收了笑意,轻蔑开口道:“大胆卢良,这理政殿之上,也是你一个马夫可以擅进之地吗?”
自钟离九上位后,宫内宫外但凡长嘴之人,背后都言其是忘恩负义之辈,当年沦落江湖时伴随其左右之人,后期他得势,却无一人再在他身旁。
孙福在夜香馆中日日忍受脏臭辛劳,阿吉被弃于宫外,不闻不问,就连从前为他驾车的车夫卢良亦早早离开他转投他人为主。
此时旧日主仆在这种境况中再次相见,没有往日情分可诉,卢良沉默片刻,道:“卢良能不能站在此殿中,全凭我主东疆王作主。”
自进入殿中,钟离溯便一直没有开口,他负手而立,望着帝座上安坐的钟离九。
殿中昏暗又相隔甚远,其实并不能看清他此时的样貌和神情。
当年钟离溯远赴东疆时,他那时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正在大将军穆九重身旁历练,身上被寄予厚望。
虽那时他们兄弟并不亲睦,可每每见面时,明面上亦是兄友弟恭、相谈欢谐,而如今兄弟再见之时,却已是到了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想说句什么,可是想想好像又无话可说。
当年文皇帝偏宠钟离九,不惜将自己远远打发至东疆那般偏远之域,说是与他自治之权,也无非是要将他困在东疆罢了。
可当年文皇帝的百般防备筹谋,抵不住如今仍是殊途同归。
钟离溯抬手示意,理政殿外两列披甲执锐的精兵便鱼贯而入,只瞬时便将帝座周围团团围困住。
至此,琰新帝钟离九在位共一年三个月十九天,因其性暴戾、喜猜忌至兄弟失和、君臣离心,被东疆王钟离溯以讨伐罪君之名起兵,自元月中到三月中历时近两月,东疆军队所过之处几无反抗,以席卷之势又至新京城,未动一兵一卒,便入主皇城,得百官相迎,这一切的水到渠成,倒显得钟离九称帝一场便像个笑话,最终至他势败被囚,成为钟离氏数百年皇权中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
钟离九被囚困当夜,几名宫人奉命将红药馆中已饮下琉璃瓶中药水的那位宁美人送至宫中北角门外等候已久的马车中,马车穿过内皇城各司衙署,一路向主城中行去,直至枫秦客栈停下。
待宁娈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她躺在一张全然陌生的床榻之上,入眼则是靛蓝色帷帐,帷帐两端合拢严实,内中未曾有女子的脂粉香气,倒似是一张男子床榻。
她想要起身,身子却甚乏力,想要唤一声红药馆中贴身伺候的侍女青澄,却恍然想起昏睡前之事,想起那时自己是喝下了钟离九所赐琉璃瓶中的药水,本已是做了再不醒来的准备,可眼下怎的又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她撑着乏力的身子挣扎起身,许是药效未退的缘由,头也昏昏沉沉的,想要探手撩开帷幔时,外面却响起一个声音道:“醒了?”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她已触及帘帷的手指蓦地停顿住了,一时竟有些僵怔,瞬息之后终究放弃了打开帘帷。
隔着一道屏障,她轻声问道:“这是在哪儿?”
外面秦愚的声音道:“枫秦客栈,你来过的。”
“我为何······”,她本想问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可只问了一半便又停住,轻轻说了句:“算了”,转而又问道:“他呢?”
秦愚道:“尚在宫中。”
“还活着吗?”
“不知”,秦愚的声音平稳无波,须臾之后又补充道:“应当是还活着。”
纵然是罪帝,想要处死,总也是需一些堂而皇之的明目才是。
秦愚等了片刻,见宁娈不再言语,便岔了话题,道:“身体可有不舒畅之处?”
帷帐中宁娈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只是平淡答道:“尚好。”
秦愚又道:“想着你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