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似月云中见
“故而,我见你相貌清癯脱俗,又带着一种富贵优雅,与浑身上下的清淡精致相得益彰,便知道你出身定不低于我。接下来我说的话,如有可取之处,万望借鉴,如若没有,那也不防可以当作一则笑话,姑妄听之罢。可切莫考订挑剔于我,那就好比对着脏镜子,挑剔它不够亮了。”迟暮的骷髅老叟变得到快,自嘲着打趣道。
季商听着他说的话,虽不知他所说是何年代,但大致内容理解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便一一点头默认,没有打断他说话。
只言片语间,季商已经拾捡、收整好骷髅零散的尸骨放在树下,再将拼凑得差不多的骷髅身躯靠树坐着,顺势挥手压下一席枯草为垫,坐着继续听他说着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往事。
“身在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惭愧的是,我年少时没好好念书,学问不大高明,在三四岁时读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后来又读过四书五经,却也只不过能杜撰些而已,更别提什么安身乐业、辅国治民,参天地、关盛衰。
所以直到家族败灭、抄家倾覆那一日,我仍是执迷红尘而不悟,只知晓鸟兽纷飞皆散尽,死了个干净!
王勋公爵,世袭罔替,世代的积累全部败在了我身上。落差之剧,瞬息间,极乐生悲,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从未有过。非亲身经历者不可体会!
我整日的怀念从前的纸醉金迷,借酒消愁、醉如烂泥,剩下一个朋友郭石洲还会来看望,那日他冒雨前来,还带了几百钱,又劝诫于我。可是我一概听不得,只当是追名逐利的粪土污言;让琴娘打些薄酒给他吃,避避雨气,后来又渐渐疏远了。生活家计全不考虑,仅靠琴娘和母亲浆洗衣物、针织手工,勉强糊口维持。
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只是日日相瞒,甚是讳疾忌医。琴娘怎么劝她也是不听,日日耗着。医者只云神思恍惚、病已渐成,气弱血亏,恐劳怯之症;究底我还是不明白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却总是一个劲儿地捂着胸口、额头,咳嗽个不停,撕心裂肺;厉害的时候,要扶着墙壁缓好一阵,方才回神。吃了药只是治了表皮,过段时间又反复回来,也不见好。早些并也不见痰,也不碍着日常起居,我不以为意,后面母亲则是直接咳见了血。
终于,在除夕那晚,母亲就着火盆,烧掉了父亲留下的遗物,我想她大抵是心如死灰,是恐怕死后没人烧给她,到了黄泉找不到父亲不好交代。
窗外雪夜重,时闻折竹声。
待到我酒醒,去看她的时候,人已殁了。初一,母亲死了,也许是除夕那晚,我不知道。只记得琴娘那时候哭的很伤心,她是母亲从小看护着长大的,却总是比我有心多了。
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深重致使我幡然醒悟。”说至此时,骷髅老叟已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
骷髅老叟嗓子喑哑,续道:“李白有首诗如此写道:‘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这是昔年流连烟花柳巷时,一个颇为孤高自许的乐妓唱予我听的,乐妓说她不识字只会背,让我教她如何写。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此诗文质太过凄切,只是抄了一遍予她,让她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认,也算识字。
不曾想,只隔了十来天,竟从往来的旧友口中得知她竟死了,又说那乐妓原是个官宦小姐,受家族落罪牵连入了贱籍。本就不堪折辱,不知谁教她写了一首李太白的相逢行,情动于中而行于言,乐妓日夜唱了没几日、整日感怀又拖上身世伤悲,不料一日晕厥,人也去了。三日后,据青楼的小厮说,乐妓葬进漓水那一刻,化作一只青鸟飞走了。
这怪事让我猜疑了一瞬,转头,却宽慰着放过自己,将此事忘却了。却不想竟是一语成谶,报在了我与琴娘身上。
......
琴娘与我,自幼相识,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行同止。
年少时,我们已然知悉对方的脾气、秉性,彼此之间志趣相投,她从不劝我一定要考取功名,只说让我读书明理;也并不阻碍我出去勾栏之地,限制我的自由。莺燕环绕虽从未少过却不堪与之并提,即使我的身边仍有红香绿玉在侧,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比得过琴娘,千红万艳,群芳争鲜,只有她一人的聪明、灵智所能触及到的心灵深度,和我是如此的相似。
她是我的知己,只有她说的话我能听得进去的。
只是,那时候我与琴娘,碍于各自的身份和教养,让我们从不敢表露彼此这份感情。借着幼年亲密的掩护,我送了琴娘一张用过的方帕以示情意。听得灵智未开的小丫鬟回来传话,形容她腮上通红,压倒桃花。我想着欢喜了很久,似乎所有的压抑和等待的愁苦,都是值得的。亲不间疏、先不间后,除长辈之外,和她的感情是从小到大积累的最深厚的。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