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怀不如不见
我悲痛欲绝,更加失意落魄。
四野一片萧条荒凉,踉跄踱进破屋后,我闭眼昏死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更深露重。一听不知何处,被夜云侵覆的高树上,有蝉悲鸣。倾其肺腑,终宵彻夜之费力嘶吟,已经稀疏喑哑、若存若断;不忍卒听。我知晓此蝉已声嘶力竭,无力为继。气若游丝。
是以,蝉休露满枝。噤声气绝。
试问有情天地岂非应该与之同悲,共掬同情之眼泪?为何仍由此蝉在一无所有中苦苦挣扎、求救、哀乞?
可叹五更疏欲断,徒劳恨费声!
可叹一树碧无情!
此树若有情时,亦不会得青青如此,森森青碧,枝叶繁茂。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
颠沛、恍惚......我来到通州,竟这才知晓前方不远的永安城,已被金兵屠掠殆尽,满眼兵荒马乱。兵车辚辚,战马萧萧,士兵的弓箭零散着还有几支在箭筒子里晃荡,来来往往的行军车马扬起的尘土,弥漫了天空,遮蔽了白日。难民与行人在城中流窜,互相牵引拉扯,间歇有着小儿的啼哭,哭声直上云霄;路上遇见的很多人带着伤,痛苦□□,有的人止不住血还在流。
自临行前,收到琴弟最后一封来信,再也没能联系上他。我问遍方圆数里,应声推开草门去,妇人身着零头碎布缝补而成的百结衣,身后的小儿打着赤脚没穿袜子,满身的污垢积粘,床上躺着的老妇人在妇人问答我之际,已经又吐了几次,可能是没有东西吃,尽是干呕。屋漏偏逢连夜雨,仍旧杳无音信,唯恐琴弟凶多吉少。
......
历史大潮剧烈翻涌,兵戈四起,甲胄之变,北宋兴亡,金兵南下等等接踵而至。
听闻前年禹州的守官祭了城。民众的日子是又过不下去了,我也只能仓惶地逃回去。一面面战旗迎风击鼓,便赶在最后,通州城门轰然倾倒、守官全家祭城的前夕,我趁乱上了最后一艘游船。随波逐流的第二日,我不时看见有风吹落了挂在高枝、攀出城墙的石榴花,成朵地掉落,逆风执炬般的决绝、勇毅;英英榴花不火自晰,跌落水面惊动了,河水中飘飘荡荡的木片残屑、头盔甲胄、碎尸断肢晕来一圈又一圈的猩红色。
犹如断梗残枝般,我在水上奔波不定、周折辗转了约莫大半年,才得以寻到一艘顺路的商船,愿捎上我一程。
尽日时雨濛濛。停云霭霭,八表同昏。我恍若听得,船商暗自嗟叹,一年生意所得再度倾倒入流水,一旦朝廷征税便都化作了余烬残灰。
......
浪笑榴花不及春,可怜荣落在朝昏。
万里重阴非旧圃,一年生意属流水。
望断朱阑碧璃甍,空闻子夜鬼悲泣。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往后的一路上,但见江南一派艳靡景象。运河两岸,州桥明月,桨声灯影,河畔樽酒交错,琴瑟萧笛依旧,夜夜笙歌不辍;也见到了凭栏远望、胸怀国家的人泪水横流。一半随着江风飘去,一遍飘入了云端。
自乘船南下,投奔岳父又过了数月。如今,船快到岸了,快到了我握紧了双手,喃喃道:“琴娘,琴娘,她还在等我。”风雨同舟这些年,书信寥寥一笔,我岂能甘心。
行若乘云驾雾般上了岸去,我循着信中路标而行,一路边走边看,自秦县北门上,月坂冈分道西行,穿过时人登高游览、市井商贾往来聚集之地,再入小路三十里,路向古河穷,便是来到薪炭市的尽头。此处是临古河的乡间,居民繁杂;有蔼蔼桑柘岸,喧喧鸡犬。桑柘田畴美,渔商市井通;薪歌晚入浦,舟子夜乘风。
兵戈争夺,血流成河隔这里还尚有一段距离,我看到了信中所说岳父所说的田宅,却异常的宁静。待我上前叩门,无人应声,再叩还是如此。遂寻问了邻家户。熟知当我一无所有地来到一无所知的西江州,没想到岳父已经更换主人,说是走得很急,且举家搬迁,跟随新主人去了别的地方。
顿失所依,根本来不及!我顿时直觉得茫茫然天地,于我何干!
交通往来之不便、音书讯息之延搁,萍逢不定之行踪,这般作弄于我,让我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奔赴而来,扑面而来的仅仅只是永世无法填补的残破深渊。人去楼空,独对孤室,谁知我心之悲恸难抑?
我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其他技能,只能再靠卖字糊口。
尚未休兵,日子一天天水深火热,时局动荡,只希望这谁要托我寄送出去的,不是一封不得答复的家书。呵。
......
霎时明月下长川,桑田古路变江湖。
铁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啸暮云稠。
千古蓼洼埋玉地,是非成败转头空。
纷纷世事已成梦,落花啼鸟总关愁。
窗外日光弹指过,一天复一天,已是岁暮百草零。今天又看到邸报上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