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卯时方过,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忽而掠起一阵微风,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屋里静悄悄的,窗子里透进来的泥土香气冲散了些许药材气味。桌上的蜡烛燃了一夜,烛台里堆了一层厚厚的烛泪,微弱的火苗轻轻摇晃着,像是就快要熄灭一般。
叶知秋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搭在锦被上的双手倏然捏紧,睡得有些不太安稳。
她又一次陷在了一场噩梦里。
梦中黄沙漫天,残阳如血,望不到边的大漠戈壁上只有寥寥几丛枯败的干草。狂风呼啸,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生疼。她伸手堪堪抵挡,却依旧迈不开半步。
过了一阵,风声渐歇,黄沙散去,周遭景象扭曲变幻,她似乎听到了兵戈相撞的鸣响,看到了两军阵前厮杀的血腥。
黑云压城,甲光向日,角声震天,血流成河。
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双脚沉重,挪动不了半分。
到处都是喊叫,火光冲天,狼烟四起,锋利的刀刃闪过一道道白光,手起刀落刺破甲胄,带出了一股鲜血,温热黏腻的触感落在眼角,灼烧了一片皮肤。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叫她,她回过头循着声音的来处。眼前渐渐模糊,天边一团白光扩散开来,身边的景象须臾间又换了模样。
她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雪天。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安安静静没有声响。
她裹着被子缩在床榻里,朦胧间有守夜的丫鬟过来给她被窝里塞了两个滚热的汤婆子。她翻了个身,将一个踢到了脚下,感觉脚心暖起来,才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她见外头银霜满地,心生欢喜,匆匆裹了件披风就去开了门。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激得她打了个喷嚏。可她一点也不在意,欢喜地往院子里奔去。
下过雪后的空气清冷干净,她最喜欢这样的味道。
许是伺候的仆妇知道她喜欢雪天,也没一早起来打扫,给她留了一院子的洁白。她踩着厚厚的积雪在院子里绕了几圈,直到鼻尖冻得通红,才依依不舍地回屋里去。
她的小院里有棵笔直高大的银杏,过了一夜,树枝披挂上了厚厚的积雪,安静沉默地守在那里。她路过树下时忽然发现了一双脚印,脚尖朝着她屋子的方向,上头已经落了一层雪,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她心里一惊,忙将跟在身后的赵妈妈叫过来询问。赵妈妈垂头看了一眼,又小心地抬眸看着她的脸色,嘴唇翕张,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的一颗心在赵妈妈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渐渐冷了下去,而后空了一片。
她好像失去了什么,就像当年失去爹爹和娘亲一样。
院里满目的白雪瞬间就不再可爱,她站在树下,只觉得浑身发冷,像被扔进了冰窟。
从那日之后,她再也不喜欢冬天,再也不喜欢雪。
“秋儿,秋儿。”
叶知秋听到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她努力想睁开眼,但眼皮上就像被盖了一层什么东西一样十分沉重,让她挣扎不开。耳边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叶知秋眼珠滚了滚,片刻后,终于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床边垂下的帷幔将屋里微弱的烛光隔绝在外,视线所至皆是一片昏暗。叶知秋眨了眨眼,当再看清些时,才发现了坐在床边的华长安。
许是一直守在此处的缘故,疲惫的面容和满眼的血丝让平日里玉树临风的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秋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华长安眼中满是欣喜,关切地问着。
叶知秋虽然醒了,但头却依旧昏昏沉沉的,反应了片刻,才欲开口答话,却发现喉咙就像是被黏住了一般,于是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来,最终变成了一个字:“……水。”
“水?”华长安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便手忙脚乱地去桌上倒了一杯茶,“水来了,水来了。”
叶知秋伤在后肩上,华长安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扶着她起身喂了几口水,带她躺平后才伸手朝她头上探了探,松了口气,“折腾了半夜,总算是不发热了,你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叶知秋这一动有些扯到伤口,躺下去之后疼得“嘶”了一声。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开口时依旧有些虚弱,“我没事,什么时辰了?”
华长安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卯时了吧,怎么了?”
叶知秋抿了抿嘴角,眼睛眨了眨,没有立刻回答。
华长安侧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道:“你是想问是谁救了你,是吗?”
叶知秋看着他点了点头。
华长安一手搭在膝上,半晌才道:“是靖王殿下。”他说罢,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伤得这么重,就别想那么多了。眼下你就好好养伤,其余一切事宜等伤好了之后再说。”
然而叶知秋根本没听到他后头的叮嘱,她此刻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根本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