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七
说起来,你们曾见过大海吗?不是那种晴朗天空下海天一色的青蓝色的大海,也不是那种夕阳西下被一半浸入水中的太阳染成橘子味的大海,而是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在陡峭的悬崖边,正如《海燕》中描写那一般的大海。此刻,理智就像那惊涛骇浪拍打着我那名为良心的墙壁,社会公序良俗的天空也聚集起浓重的乌云笼罩在我阴郁的心情上,海浪拍击的巨响和隆隆的雷声混合着在我耳边叫嚣,幻化成父亲严厉的声音。但在平静到无人注意的海面之下,却隐藏着比暴躁的浪花比厉色的闪电还要可怕还要不可撼动的东西,正如斜坡上的巨石积蓄着摧枯拉朽足以毁灭一切的势能,那便是大海暗流涌动的本身,那便是我深埋心底却被陈景引出来的对父亲的不满,那便是对于改变现状的欲望,正如盖亚肚子里的的克洛诺斯举起对父亲乌拉诺斯反叛的匕首。
没有和陈鑫茉告别,我离开了白虹馆,心里还在考虑陈景叔叔提出的交易。万一被父亲发现的恐惧、是否真的能拯救妹妹的思量、一旦确实后父亲和陈海钏阿姨会怎样的忧愁、我到底能不能完成陈景叔叔任务的不安,混合在我脑中,让我没有了观看窗外景物的心情。
我的内心在叩问我,安笙楼再怎么说也是我生理学也是社会意义上的父亲,就算我再怎么怨恨他,难道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背叛吗?我一直在强调理由,可是从社会认同来说,对父母的背叛正是最没有理由的行为之一,毕竟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百善孝为先嘛。
带着这样的困惑回到家,我再次来到了妹妹门前,就像我出发时候想的那样,让女佣带下来了一床厚厚的鹅绒被通过铁栅栏的缝隙里塞进牢房里。安雅还没有睡,据说吸血鬼是不会感到困的,不过随着我过来,她还是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任由我像过去那样理顺她的长发,今天恰好是满月,清冷皎洁的月光洒在安雅本就雪白的脸上显出一种无机质般的白,就像是在最精巧的手艺人用象牙雕刻出的人偶上扑了一层石膏粉。
但在她雕像一般平静而纹丝不动的表象之下,我能感受到她皮肤下细微的颤抖,按说吸血鬼是不会感受到冷的,所以那只能是因为安雅此刻正在抑制心中对于欲望的欲望——我温暖的血液就在近旁,她却必须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吸我的血。想到这里,于是我收回了手。
“不要停……”然而我听到妹妹说,她抓住我抽离的指尖。
“可是我的靠近你不是更痛苦吗?”安雅的手很冷,几乎难以感到是一个生命该有的温度,就算是冬眠的蛇都不会这般刺骨的寒。
她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我算是个好哥哥吗?亦或是一切不过是自我感动呢?你难道不知道,对你的亲昵可能只是我排解寂寞和苦闷的方式而已,还是说你也意识到了只不过是顾及我而在欺骗我呢?像这样把你作为工具的我还能被你叫做哥哥吗?”
和陈景的谈话后,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我自顾自对她的温柔仅仅是我一厢情愿,对她宣泄自己的感情,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她的情感,回想起陈景对我说的“我们是一样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嫌恶人类,又带着对抽象人类全体的喜爱并以此引申出对某个个体的特殊关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可是……”听到我的倾诉,妹妹张嘴想要说什么。
“你完成任务了吗?”然而,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了我和妹妹的聊天,不用去寻找声音的来源,那肯定是父亲。
“完成了。”我没空去期望他的嘉奖或者鼓励,淡然地说。
“真的吗?那个瓶子呢?”
对哦,我忘记把那个瓶子带回来了,这是计划的失误,但现在的我没有时间考虑那些:“我丢掉了。”没有心思过度地在父亲面前寻找借口,费尽心思编织万无一失的情节,反倒让我轻松了很多。
“这怎么能丢掉呢?万一被人发现了……”父亲的唠叨逐渐化作杂乱的耳旁风,面对眼前受苦的妹妹,和妹妹眼前自我厌恶的自己,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过去怎么样都无所谓,为了安雅,我必须踏上陈景叔叔为我指明的道路。另一面来说,我仍然保有的一部分天真的理想主义也在呼唤着我去接受那所谓“天选之人”的命运,并寄希望于这个命运能够带着我告别现在的自己,如同地狱之火的炙烤下沿着释迦摩尼垂下的蛛丝攀爬的盗贼。
随后的日子我只感到一天比一天难熬,每分每秒都在期待着陈景叔叔的到来,同时按照他的要求,我也破天荒地头一次开始写日记,此时的我不会想到,这个习惯竟然会与我相伴随后的一生,成为我宝贵的财富。
当然,为了学习炼金术相关的知识,我不可能只是看着母亲留下的书里那一点内容自学,也肯定不能去问父亲,好在陈海钏阿姨听了我的述求——我没有和她说与陈景有关,只是表达了自己有这方面的兴趣——后表示很乐意教导我,只不过需要隐瞒着安笙楼,这正合我意。
虽然我还是略有忌惮陈海钏,她可是被陈景称作“魔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