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皇后
冬月的东京迎来初雪,自晨起似柳絮簌簌而落,满城洁白。
皇宫长街上,宫人们裹着冬袄,迎风清扫落雪,上头吩咐过,今日有贵人回宫,须得时刻注意,决计不能让大雪堵路。
正这时一名衣着鲜丽的宫女在长街小跑,有几人眼尖看清她的面孔,不惊奇怪。
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晚霞好好儿地跑这么快作甚?
类似的状况各宫各院偶有发生,如同积雪的长街,清扫后很快又有雪花落下,层出不穷。众人交头接耳,疑惑很快蔓延,又很快随风而去。
椒房殿里地龙早早地烧了起来,皇后畏寒,殿里还烧着炭火,晚霞从宫门一路小跑,脸颊与双手冻得通红,甫一入殿,如至暖炉之中,身心皆畅。
她来不及回味殿内的暖意,捂着手走进暖阁。
暖阁里一只雪白的鹦鹉站在栖杆上,慵懒地伸展白羽,双目盯着正在修剪红梅的端庄妇人,黄喙浅张,安静非常。
“皇后娘娘。”晚霞行礼道。
“瞧你小脸冻得,赶快喝口热茶。”江皇后吩咐身旁的宫女朝霞取来手炉,慈眉目善地看向晚霞,言语如是,“拿着暖暖手,有事慢慢说,本宫不急。”
主上厚爱,晚霞却不敢耽误,气息略缓便又跪道:“启禀娘娘,明月长公主的轿辇已经到城门口了,奴婢已打听清楚,接她回宫的正是余公公。”
座上的美妇并未言语,神色和善不变,只是握着剪刀的手动作微滞,顷刻恢复如初。
少倾,她见宫女仍跪在地上,便问:“还有旁的?”
晚霞缓缓点头,思量后才说:“回来经过太医署,多听了几嘴,陛下有令:公主一旦回宫,吴医令即刻去春风殿诊脉,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剪刀口卡在含苞待放的花枝上,咔嚓一声利落除去,惊得正歪头休憩的鹦鹉倏地伸直脖子。
殿内霎时变得安静,耳边只剩炭火噼啪的声响。
静默多时的江皇后回神,看着晚霞还恭谨地跪在地上,温和笑道:“冰天雪地还要你亲自去打探消息,委实辛苦,先下去好好休息,这两日不必过来伺候。”
“谢娘娘恩典,奴婢告退。”晚霞不敢多留,复躬身行礼后离开。
人一走,江皇后再没了修理花枝的心思,放下剪刀。
晚霞的话犹在耳边。
余忠良,天子御前近侍;吴医令,太医署之首。
想起这两人,江皇后不禁淡哂:“明月离家多年,陛下一直挂念她的身体,生怕她在外受苦,累坏了身子。”
说罢,她轻呵一声,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
朝霞明白江皇后此刻的心思,忖度后才道:“陛下三年未见长公主,自是挂念;但不管怎么说,长公主任性离宫,三年不归是铁铮铮的事实,陛下盛怒许久,不知会如何处置。”
江皇后反问:“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处置她?”
“陛下疼爱长公主,想必不会重罚,奴婢想,至多禁足……”
“禁足?你跟在我身边数年,怎变得糊涂了。但凡你去春风殿看一眼,便不会说出这般话来。”朝霞的话令江皇后觉得可笑,“春风殿比三年前还要金碧辉煌,奢华无比,哪里是给犯错的人住的。
“禁足,陛下哪里舍得。到底是明月有福气,太皇太后与陛下亲自抚养长大,放眼整个宫里,有谁能比得过她?”
当年她如此任性,不顾一国长公主的身份说走就走,即使这样,陛下都舍不得惩罚她。
江皇后怔怔出神,一抹悲意浮现在姣好的面容上,转瞬即逝。
朝霞深觉自己说错了话,觑着江皇后的神色,话锋转道:“娘娘应该高兴才是。长公主回京,对咱们椒房殿大有裨益,瞧今后枫溪宫还能发横张狂。”
江皇后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听在耳中,心凉更甚。
“你也觉得淑妃比我更得陛下宠爱?”
当年好容易走了个明月,结果一眨眼,后宫添了几个新人,其中一人风光无限,入宫不到三年便封妃,甚至赶在中宫前头生下皇子。
朝霞脸上血色褪尽,忙不迭跪下:“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起来吧。”江皇后道,“你哪里是失言。淑妃盛宠合宫皆知,先是诞育皇长子,后又协理后宫,自然比我这个多年无子的皇后强上百倍。”
她起身,指尖轻抚栖杆上不能言语的白鹦鹉,羽毛洁白,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堪比明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
身后的朝霞继续说着:“可奴婢今早路过枫溪宫,那位对长公主回宫一事似乎并不上心。”
遥想当年,江皇后对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明月同样不上心,觉得不过是陛下的妹妹罢了,彼时她刚嫁入皇家,身为长嫂,多疼爱小姑也无妨。
所有人都在保护明月,把她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把她含在嘴里怕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