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隆冬时的大都,连地面上的积雪都冻成了冰晶。
南贤王府的一处厢房,炭火间断发出一声声细碎的爆裂声响,单听炭火的声响便知道用的不是什么好炭。
琴儿停在厢房门口,跺脚几下,待鞋上积雪抖净方才推开小厢房的门。
房中炭火烧地正旺,从屋中正中的铜炉缝隙中漏出几缕橙红的暖光。铜炉不远处摆着一张红木矮塌,榻上正卧着一名女子。
女子一双眼睛明亮,因为身形瘦弱的缘故显得更大了。尽管瘦弱,但女子生的一幅好颜色,皮肤白若初雪。
小丫鬟琴儿见宋小姐要起身,忙几步赶到她身前。
“小姐慢着,您大病初愈莫要起来。您倚着,奴婢喂您。”话毕,她抄起一个小软枕放到宋家小姐颈后。
倚在枕上,宋妗妗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自哀道,“我这病来的真不是时候。”
“也不能怨小姐,都是这天气变得快。不过……不过,谁能想到这婚事会这么仓促。”
谈及婚事,只见对面漂亮少女面色愈发苍白,她软绵绵地牵扯面颊上的肌肉微笑。
“是我宋家连累了元贞哥哥——咳——咳咳——”话未说完,便被几声咳嗽打断。
琴儿赶忙将一勺汤药送到宋家小姐唇边儿。这副药药性强,喝多了伤身体。可是为了明日的婚期,小姐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咳嗽被苦涩的药压下,宋妗妗缓了缓,觉得好些了,其中或许有明日就能嫁给元贞哥哥的缘故。
她与赫连元贞自小便一同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元贞哥哥姓赫连。而当今正是赫连皇室的天下……
元贞哥哥与她的婚约是当今圣上赐婚的,宋妗妗想,这定是元贞哥哥费力从他皇兄那里求来的,要不然娶一介罪臣之女谈何容易。
三个月前宋家被奸人所害,一家老小除了宋妗妗,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一旁的琴儿见小姐忧愁,只好轻声安慰。
“小姐不要担心了,王爷因大婚的缘故已被圣上封了封地,等大婚之后小姐做了南贤王妃,不日就要南下赶往封地了,到时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面对琴儿的安慰,宋妗妗轻笑点头。
小丫鬟琴儿是她到南贤王府才指派过来服侍她的。本来准王妃不该只有这一个小丫鬟的,但宋妗妗清楚,定是王爷知道她不喜人打扰的性子,所以才只派琴儿一个半大的小丫鬟来伺候。
他从来都是知她心思的。
在宋妗妗还是扎着两个包包头黄毛小丫头时,一日她父亲牵着一个少年,让她叫殿下。
她不愿。
明明年长几岁而已,怎么就要让本小姐叫殿下了,殿下是何物?她就要叫哥哥。
在赫连元贞纵容的目光中她脆生生地叫元贞“哥哥”,一叫就是十年。
少年时,元贞总爱戳乱她两个小角样的发髻,还抢她的蜜饯零食吃,偏偏她又打不过。那时的宋妗妗最讨厌赫连元贞。
元贞称父亲为先生。
父亲宋成安当时也还只是个翰林院学士,赫连元贞亦只是个不受宠爱的皇子,在赫连皇室中若有若无。一介皇子不受宠到常常来宋家混饭吃。
妗妗懂事一些后,知道了元贞身边没有父母兄弟,开始同情起这个频繁出现在她家的哥哥。
经年之后,赫连元贞从沙场归来,昔日顽劣少年变成如今鲜衣烈马的小将军。
再次见到先生家的小病秧妹妹时,他正想狠狠揉乱她两个小犄角似的发髻,手却在碰到宋妗妗头顶前,猛地弹回来……
却见,乌发如云盖,瓷肤似雪色。
赫连元贞不自然地收手,轻咳。
宋妗妗俯身施礼,垂眸。
……
回忆中的宋妗妗不禁笑意染上嘴角,却在笑意扬起的一瞬间又陡然消失。
如果不是宋家大难,一切都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万幸,宋妗妗所托非人,没了宋家,王爷依旧愿意娶她。
小丫鬟琴儿絮絮叨叨又在宋妗妗耳前说了很多,说南贤王会对妗妗好说王爷定会护妗妗小姐周全……
这一夜风雪渐大,可波折了数月之久的宋妗妗却头一次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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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亮得晚,又是三九隆冬的时候,琴儿一早就拉着小姐沐浴洗漱着手准备大婚的诸多事宜。
本该繁复的大婚在宋家罹难之际显得如此冷清,宋妗妗没有抱怨,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能活着已经是宋家上下唯一的希望了,她已经不仅仅属于自己一个人。
一切都收拾妥当的宋妗妗坐在床上等喜娘来时,却迟迟不见喜娘人影。
屋外雪花纠缠成块,一坨坨颓然砸向地面,宋妗妗不知在屋内等待了多久,直到厢房外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人的脚踝,她仍未等到劈里啪啦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