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故知
这几日,谢枝在相府中倒也安逸,不是窝在屋中看书,就是去找孙伯学些医理。等到了三日后,便是夏府赏花会的日子了。
只是这一遭去夏府的情形,比之之前拜访信王府时,简直有天壤之别。夏月辞知晓她要来,特意亲自在府门前候着她。
谢枝刚下马车,便见夏月辞亲热地迎上来,领着她进府中,一一见过那些早就到场了的小姐夫人们。谢枝虽有心适应少夫人的身份,可她到底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不由生出几分怯意来,僵着笑意好不容易问候了一圈,便推说自己有些疲累,这才得以捡了个角落坐下来喘口气,看着夏月辞与众宾客在后园游冶。
虽正值落英缤纷的时节,院中却不见秋日的肃杀。夏月辞为今日特意请来了几株品相犹殊的秋菊,一时反倒繁盛如晴春一般,四十一品黄色,二十品白色,三十品红色,九品紫色,千瓣次第,万叶交叠。
年轻的姑娘们聚在一处,倒叫秋菊也有几分羞颜了,嬉笑言谈之声恍然如春日晴光里的莺啼燕转。
只是她们说的话,倒比不过面上那般和煦。
“这位少夫人,虽进了相府的门,可还是一股小家子气。”
“我听说她入京都没多少时日,是个从南边乡下来的泥丫头。”
“哈哈!你瞧她方才,话都说不囫囵了,不过也算有自知之明,找了个由头自己待着呢。”
边上的夏月辞听得眉头抽痛,隐秘地翻了个白眼才算顺过气来。她虽喜好交游,但为的却是能与京中权贵拉拢关系,可有时碰上那些喜嚼舌根的好事之徒,也是没个奈何。她吐出一口浊气,恢复笑颜,拉着身边的姑娘专心看起花来。
谢枝离得她们远远的,自是什么也听不着的。她正自个一人瞧着庭中菊花,眼侧余光却见一人背光坐着,整个身子都掩在芭蕉叶阔大的阴影下。谢枝觉得有些古怪,便大着胆子走过去想瞧瞧是怎么回事。
却见是个年轻妇人垂首想着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一抬头,见有人瞧着自己,竟受了惊似的落荒而逃了。
谢枝也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她看那妇人虽覆着面纱,可隐约还是能看到面纱下青紫的痕迹,显是受了伤的。可那妇人发间珠钗环绕,身上绫罗锦缎,应是富贵出身,这便更古怪了。谢枝本顾虑着这儿到底是夏府,自己是客,不该随意走动,但心中又着实放心不下,便递给骊秋一个眼神,两人跟了过去。
只是她实在不熟悉夏府的路径,那妇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扇月拱门后。谢枝也不知自己到了何处,正想拉着骊秋原路回去,却听到“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水了。
“救命啊!救命啊!”
谢枝心头一跳,莫非是刚才那位夫人不小心落水了?她惊疑不定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自己身后不远处就是一方小池,一个娇小的声影在水里扑腾,岸上一个夏府的侍女正焦急地嚷着“救命”,不远处似乎还有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悄没声地钻入层叠的灌丛。
骊秋还没见过这场面,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谢枝已绕到池边,踢掉了一双绣鞋,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少夫人!”骊秋这才被吓坏了,惊叫起来,她看了眼那只知道哭着喊“救命”的夏府侍女,恨恨地咬了咬牙,嚼出了句“个只知道哭天抢地的丧家子”,便一扭头朝着夏月辞那儿跑去喊人了。
秋日的水带着几分刺骨的冰冷,谢枝把那落了水的女孩子捞进自己怀里的时候,感觉到对方正因为恐惧和寒冷而止不住地打颤。
但是……谢枝的表情凝固了片刻,伸出手把怀中女子的头托出了水面,分出眼神打量了眼,这才朝着岸边费力地泅了过去。
其实谢枝本就水性极好,但她到底是寻常女子,力气不大。池子虽小,但她还要稍带着另一个人的分量,游到了后半程,也几乎只是凭了一股韧劲。这会上了岸,她便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
谢枝顾不得自己多喘上几口气,就去看身边那个女孩子的境况。她不是方才自己要找的人,而且……谢枝看她状似神色痛苦,但摸了摸她的咽喉,探了探她的鼻息,只觉呼吸顺畅,气息无阻,眼里难得闪过一丝怒气。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这做戏的人,却忽地听到一声哭喊,下一刻便被骊秋扑到了身上。骊秋摸着她湿漉漉的衣服,眼泪掉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少夫人,你刚才可吓死奴婢了,你要是伤了分毫,我回去该怎么跟大公子交代呀?”
其余被骊秋喊来的宾客忧心忡忡地围在四周,谢枝被瞧得羞了,一时反倒忘了追究方才的事,只一味安慰骊秋快止了眼泪。
倒是夏月辞看谢枝冻得嘴都发白了,便自己从身后丫鬟的怀里把披风抱了过来,递给骊秋:“少夫人,这件披风你先将就着穿一会儿。着了湿衣容易受寒,还望少夫人不嫌弃,先到我房中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骊秋接了过来,便严严实实地把谢枝裹了起来,只是她哭得厉害,话都说不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