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
京城的街市平日里便熙攘繁华,今日更是人头攒动。两路官兵自城门开始,将乌压压的人群往两边推,留出路中两条车道的宽敞地来。
这时候,人群还是安静的,一个个屏着气抬起后脚跟,扯高了脖子,朝着城门的方向看。这情形,势必有些推攘发生,于是只能偶尔听到几句互相埋怨的粗话。
待日头慢慢攀了上来,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了。好似滴油入锅,人群轰地热闹起来,在后头的拼了命地想挤上前后,在前头的又怒冲冲地把人往后按,一时好不混乱,惹得官兵一个个架起长枪,端起官威,大声嚷嚷着叫人往后退。
自视线尽头处,来人终于出现了。只见他们一个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骑着高头大马,短衫长靴,发不束带,棕褐色的皮肤有种沙砾般的粗糙,神情总有种狞厉之感。
但打头的两个人最是醒目。
最前头那人竟是个汉人打扮的年轻后生,身量纤长,一身儒服长衫,头戴玉冠,腰佩玉玦,脚踩乌靴,胯下一匹枣红色骏马,在日光之下顺滑的皮毛简直有流光闪动一般。他很是松快悠哉地握着缰绳,神情惬意,甚至含笑,仿佛只是寻常出来晒个太阳,这么一瞧,简直比汉人中的年轻公子更有几分翩翩风流恣意的气质哩。
落后他半个身位的,则是个寻常胡人打扮的,但深邃的五官比起其他人来多了几分秀气,因而竟很是俊朗非凡,眼窝里躺着的一对碧眼像名贵的猫眼石,目光轻轻地瞥过,就让人觉得自己对上了在草原上飞掠的雄鹰。他的嘴唇看起来有些枯白干裂,克制地抿着,让他的神色多了几分冷峻。他骑的马比起前者来似乎更为威武,只见通身漆黑,唯有四蹄踏雪,额间一点白色星斑,眼神灵动,通人性一般。
这一行人,正是进京觐见的突厥使团,此刻正往皇宫而去,路上自然也路过了赤梅子街。饶是不孤楼,此刻四围窗口也挤满了人。
突厥年年与大晋在边境有所冲突,此次入京,除了中枢的几位大员,谁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用意,自然有俗人不能免的好奇之心。
只是见了骑马行在最前头的那个汉人打扮的使臣,楼中许多人都是神色大变,面面相觑,都见各自神色震惊复杂,一时哑然。静默了良久,才有一人颤巍巍地说了句:“怎么会……怎么会是冯元贞?”
也有不明何事的人一头雾水地问:“冯元贞是谁?”
他边上的人便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脑袋:“南有冯元贞,北有章沧水,这话你都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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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宫中也十分忙碌,尤其是宫人们正忙着确认最后的事宜,毕竟若是出了差池,难保不是掉脑袋的事。
谢枝今日只做个看客,倒是另有一番闲适心思。冬日似乎是一夜之间便离开的:暖融的霞光便从灰蒙蒙的天际云霭中斜刺出来。红墙碧瓦堆残雪,淅淅沥沥地融在软草中,像踩着一场春雨的前兆。原本裹着冰碴子的树枝不知在什么时候冒出了绿芽,葱茏生动。
骊秋今日特别为她挑了一身牙色团鹤纹直领大襟衫,襟扣处压着镶玛瑙如意纹金饰缀流苏璎珞项圈,一身水绿绣木芙蓉齐腰襦裙,腰间两侧各系一条绛色串碧玉宫绦,一头乌发被一支梅枝状银簪挽了起来,再缀上两支飞燕穿花嵌贝珠步摇,端方而青葱。
两人正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永寿宫走去,一路上便见宫人们拿着各式物什急匆匆地奔走,甚至在进门时还同一个捧着香炉的宫人撞了个满怀,香灰洒了半幅衣袖。
那宫人立时被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住地砰砰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你这人怎么做事的?瞎了眼睛冲撞我们少夫人吗?”骊秋看着眼前的狼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好了,没什么事。”谢枝亦是发了会儿懵,才回过神来,出手扶那宫人起来,却见对方竟已吓得滚下两行清泪来,伸手小心捧起自己的衣袖,小心地掸去上头的香灰,只是那灰渣子早就掺进了针脚细密的绣线之间,一时也拍不干净。
谢枝轻轻地把衣袖子抽了出来,向内卷了几下,遮去灰白的痕迹,轻声细语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自去忙吧。”
那宫人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连声称谢,这才蹲下身拾起地上的香炉。
谢枝看了眼身后愤愤不平的骊秋,示意她跟上自己一起进了永寿宫。
骊秋气鼓鼓地嘟囔着:“少夫人,您也别总是这么好脾气了。有些奴才就是滑溜着呢,总是不给他们些教训,他们越是要偷奸耍滑呢。”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既已训过她一句了,就不要再挂怀了。”谢枝小声安抚她,转眼便见太后和李思齐已站在一处,二人均戴凤冠,着深青色祎衣,绣翟鸟纹,佩红色革带,好似骄阳灿烂。
谢枝忙疾行几步,上前施礼:“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好了好了,咱们自家人不讲这些虚礼。”太后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