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

寻常的某一日傍晚时分，村庄里的妇人们提着全家人的衣物到河边浣洗。劳作了一天的她们此刻都有些松懈起来，说说笑笑，手下不停。

河岸边一七八岁的小孩在妇人们之间尤为显眼，她小小的身子，浣洗衣物的动作却十分娴熟，拿着木槌捶打衣物时也像模像样。

“你看她小小个的，劲儿还不小哩。”

“这小孩懂事乖巧，父母教得太好了……”

妇人们偶尔逗她两句，她至多羞涩地嘴角微微一扯，并不怎么开口。

日暮下的人们忙忙碌碌，日子安定祥和。

“清，小清，你弟弟！ 忽闻一妇人慌张大喊。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大半个身子没入在湍急的河水中摇摇欲坠，随时有被冲走的危险。

女孩二话不说扔下手中的木槌，拿起自家已经洗好的衣物，一件袖子连着另一件袖子缠紧，系成长长的布条，又费了好大劲把布条扔到男孩面前。

在周围热心的姨婶们的帮助下，成功把弟弟拉了上来。

上了岸的男孩衣摆与袴上满是泥污，他瘪瘪嘴，抬起被淤泥包裹着的脚：“我的鞋履不见了，前几日阿娘给我新做的……”

“你回家去吧，我来帮你找。”小清气鼓鼓，她低头看看自己脚趾处破洞，鞋跟处空了两指宽出来的鞋履，这是亲戚的哥哥穿至不合脚才褪给她的，她穿着这双鞋，走起路来总要往下掉。

脑海里不自觉地涌现出让她内心酸楚的画面来：娘亲在弟弟试穿新鞋履时蹲下来，温柔地用手指按按弟弟的鞋头来判断合不合脚。

永远穿着亲戚、邻居哥哥姐姐不要的旧衣服的小清却只能在旁边羡慕地看着，而弟弟有新的鞋履却不珍惜，才上脚了几天就踩着下了水，这下还给弄丢了。

弟弟回家之后，其他的妇人见是虚惊一场也很快散开各自忙活去了。

小清找了根一臂长的树枝，一下又一下地戳在河里的淤泥里翻找，不敢遗漏任何一处地方，可是任她如何细致，还是寻不到鞋履的半点身影。

眼看太阳早已落下，天色渐渐暗下来，河边人也走得只剩一两个了，她不得不放弃寻找。拉弟弟上岸时衣物又沾染了泥污，她重新洗完后，河边仅余她一人了。

萧瑟的风吹来，水面泛起涟漪，昏暗的四周让她想到了水猴子的传说，她不由得心底有些害怕，赶紧抱着满满一木盆的衣服往家赶。

进了村子里，她又放慢了脚步，心底对水猴子的恐惧被另一种畏惧所代替。

没看好弟弟她无法交代，待会肯定少不了一番责骂。看着近在眼前的家门，她产生了退意，但除了家又还能去哪呢，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家门。

父母正在吃饭，早已洗净了的弟弟手中正拿着一个鸡腿在啃。林母林父不时给弟弟夹菜，这其乐融融的画面在小清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宣告了结束。

母亲慈爱的面容在看到她的下一秒即转为憎恶，她“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抄起早已准备好的木棍就朝小清走来，嘴里不停责骂。

“让你看好你弟弟，你把他看到河里去了？”

“洗个衣服洗到天黑，你今晚别吃饭了！”

说着，她手中的木棍已经往小清头上砸去。

头上传来巨疼，小清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并不听她解释，边打边骂：“还把你弟弟的鞋履弄丢了，你怎么不把自己弄丢，白费给你吃的大米了！”

木棍打在脚踝上钻心的痛，小清用手掌护住脚踝，林母便对着她的手掌指节处下重手，很快木棍断成了两截，女人又拿起扫帚继续打。

邻居听到动静都过来拦，一人抢走了女人手上的扫帚，女人便抄起晾衣用的竹竿打。

竹竿落在小清的头上、身上脚踝骨头多处，她两只手护不住那么多地方，只紧紧抱住双肘，浑身的痛楚使得她抑制不住地颤抖，却仍倔强地一声不吭。

邻居家一位大她两三岁的姐姐看得都揪心不已：“别打了，再打人都要被你打死了！”

林母终于住了手，她把竹竿收起来，却笑道：“不用担心，你这孩子招人疼，不像她，打死也不足惜。”她说着，厌嫌看了地上的小清一眼，进了家门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

直到吃完饭，女人见小清还躺在地上，又是怒上心头：“你跟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干嘛，还不快来收桌洗碗！”

小清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桌子收拾碗筷。林父看她这样，埋怨了女人一句：“以后别下那么重的手，怎么说也是亲生的。”

“呵，”女人哼了一声，“刚生下来时见是个女的，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她扔水缸里淹死了。”

“淹死干嘛，女的能帮忙做家务，你现在不是轻松多了。”男人轻飘飘地说完，嘴里叼着根牙签，走到门外跟邻居唠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