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旰其人
卢旰跟着田中官来到待贤殿,田中官笑眯眯地甩了甩拂尘,做了个请的手势:“有劳卢谏议自行入内,大家只传了卢谏议,咱家就在此处候着了。”
卢旰默然叉手,略扫了眼袍角袖襟,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垂首敛目疾步入内。甫一入殿,凉爽的水气裹挟着好闻的龙脑香扑面而来。卢旰行至御案前作礼,得了圣人赐座,便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坐下。内侍端上早就在井水中湃过的果子并一盏樱桃酥山,圣人正拿着笔不知在什么上面勾勾画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让卢旰随意用些,便又投入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当中。
别的官员如果被单独召见,无论是议事还是寻常问话,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被一撸到底扔到深山老林去种田。若是遇上圣人赐了茶果点心,更是诚惶诚恐,胆小的无所适从,胆子稍大些的即便是两股战战地勉强用些,圣人也看得心烦气躁。
而卢旰显然是个异类,甚至还是异类中的翘楚。
他起身行礼谢过圣人赐食,然后端端正正坐下,用小内侍端来的水盥手拭净,就稳稳当当地对着面前案上的吃食开动。他先是趁凉吃完了盏内有些融化的酥山,然后又拿起果子接着吃。他显然教养礼仪都学得十二分妥当,吃东西时斯文利落,手口衣袖都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难得的是他又看起来吃得香甜,仿佛面前是什么龙肝凤胆似的,勾得看他吃东西的人都起了食欲。
圣人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笔,笑呵呵地看着卢旰。有机灵的内侍也给圣人上了几样糕点瓜果,圣人索性将手中的纸笔撂开,难得心情舒畅地享用了一番。
一时茶点用毕,卢旰起身告罪,去偏殿盥手漱口,正了衣冠这才从容回到正殿。圣人也被田中官伺候着更衣盥洗,又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袍,迈入正殿时见卢旰早已清清爽爽地候着,不自觉就露了笑模样。内侍都被屏退,圣人蔼声吩咐卢旰入座,自己也随意在御座上倚着,笑着看向他:“南诏的事,晦明可听说了?”
卢旰无意识地轻轻捻了捻袖口,无人注意到这轻微的小动作。他沉吟片刻,不慌不忙地看向圣人:“臣供职门下,几位阁老时常因中书省起草的诏书争执不下,故略有耳闻。南诏兵临成都,援兵久候不至,节度使颜笃卿无奈之下,奏请遣使和谈。”
卢旰答得不卑不亢,言之有序。我听说了,但不是瞎打听的,是他们吵架我不得已听到的。我也知道南边那群蛮子又打过来了,且从岭南一路打到了剑南,来势汹汹的。颜怀慎不想靠手底下那点兵以少击多做无谓的牺牲,援兵未到之前,能谈拢就先不打了。
这还真不是他推诿塞责。前两天都是另一位谏议大夫轮值,那位没有加知制诰,所以诏令估计是由翰林学士起草的。圣人大概想想,前两日确实没有见过卢旰,起草诏书的另有其人,便知道他“略有耳闻”是确有其事。
圣人颔首在纸上写了几笔,接着问他:“朕着太仆卿郑观为和蛮使,疾驰成都详谈。晦明以为如何?”
卢旰想了想,见圣人停笔才接着回话:“蛮獠狼贪虎视,昔年尝请以敌国礼见。王谟不许,斩其来使,南诏怨之,乃入寇青溪关。托言和谈以正出师之名,足见其阴险狡诈。今剑南半数陷落,诏之和解以缓兵实乃上策,成都府可得一二喘息之机,养精蓄锐以待蛮师。”
圣人听到他说“上策”时微有不愉,早朝听文武百官拍马屁就积了一肚子气,再多来一个溜须拍马的都不能忍受。不曾想卢旰下一句就委婉地驳斥了自己与南诏和谈的敕令,和谈只是暂时之计,不能一直和谈,南诏该打还是要打。
圣人满肚子气顿时就消了。听听,委婉吗?不委婉,直接说等援兵到了就开打,听口气最好是能追着南诏揍,打回老巢去。可是不委婉吗?又确实委婉,先肯定了一番圣人的诏敕,你说的都对,但是你没说完啊,只是谈谈那可不行,南诏记打不记吃,就是欠收拾,得打,还是得打。
陈述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卢旰低眉敛目垂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略显迟钝的样子。
圣人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近臣。乾章七年制科取士,卢旰直言极谏科及第,拔得头筹。他作的一手锦绣文章,圣人将他的考卷拿给国子祭酒杨则清看过,祭酒直言此子乃经纶济世之才,文采斐然且胸中自有丘壑,即便是参加博学鸿辞科或是才堪经邦科也能登科,可堪大用。圣人本就对卢旰有七分赏识,听了祭酒的话这喜爱就成了九分。再加上卢旰体貌丰伟,龙章凤姿,是同科进士中样貌最出众的,圣人便十分满意了。当即点了他做起居郎,平日里放在身边看两眼,都觉着心情大好。
卢旰自己也争气,起居郎做得尽职尽责,偶尔圣人来了兴致问他两句政论,他也能说出些独到见解,在圣人心中很有分量。卢旰就这么在天子面前混了两年脸熟。乾章九年,圣人没有给卢旰升迁官职,但是任命他充翰林院待诏,卢旰自此开始接触起草诏书职事,半只脚脚迈入朝政。
又过了两年,乾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