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已是阒寂深夜，白日里不愿现形的生物悄无声息地露了脸。

流浪猫踩着破碎的月光在淮南江畔的矮丛间穿行，脏兮兮的小爪子踏在了包装袋上，塑料挤压的声音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格外清晰。

它敏锐地昂首，闪着绿光的眼睛看向了正前方。

正前方的地面坐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似乎是听到了声音，他茫然地抬起头。

待和浑身警觉的流浪猫对视上，少年轻轻出了一口气，然后垂眸看向地上无知无觉的人。

带着潮气的夜风吹过，地上那人浓密的睫毛忽然颤抖了一下。

少年垂在身边的手握紧，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鹿萼还没睁眼，就感觉整个人仿佛是被巨轮狠狠压过，五脏六腑都要破碎了。

胃里忽然一阵冲动，她头一歪，张嘴吐出了一条小溪。仿佛已经把这辈子的苦水都吐尽了，她忍着浑身的难受，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漆黑的夜空，夜空和她之间有一盏暖黄的路灯。

这路灯鹿萼认得，独特的并蒂莲形状灯罩，是游人来淮南江畔必拍照的风景。

鹿萼手撑在地面，勉强坐起来。刚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清澈而茫然的眼里。

她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一缩，又因这动作带动着内脏开始抽痛。

她眉头紧皱，痛苦地咳了一声。

“你……”面前这少年看起来有些纠结，左手紧紧握着，视线在鹿萼脸上逡巡。

鹿萼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扶着酸痛的脖子左右看看，月光下只有他们二人。

浑身湿透，各自狼狈。

“是你救了我吗？”鹿萼勉强开口，沙哑地问他。

少年仿佛是一块玻璃，被她这一问裂开了轻微的裂痕，点点头，然后看向了淮南江。

鹿萼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江水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一边咬着牙站起来，一边看着少年：“这么晚还在外面吗，家长会担心你的。”

“不过谢谢你啊，救了我。”

鹿萼终于站直了，路灯下脸色苍白，对着少年勉强露出一个笑。

少年跟着她站起来，似乎是想扶她，可她穿着无袖的长裙，长裙被打湿后紧紧贴在她身上。

他不知道该扶哪里，手伸出又缩回。

“认识我吗？”看见少年这模样，鹿萼温柔问他。

少年点点头。

“嘘，”鹿萼把手指贴上唇瓣，眼一弯盛上了标准的笑意，“今晚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吗？”

许是喉咙不适，她的声音不似曾听过的那样清甜，带了点微微的哑。

夜色里她浅笑的眼睛好像弯成了一道钩子，莫名就割上人心口。

少年忽然间后退了一步，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躲避什么。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鹿萼看他答应了，拖着无力的双腿举步向前，经过他身侧时轻声说了句“多谢”，然后慢慢走向江边。

身后那个少年似乎跟着她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鹿萼只当他是夜不归宿的“叛逆儿童”，她在“叛逆儿童”群体里人气很高，可能因为他们都一样“叛逆”。

“你跌在了我的实验报告上。”少年忽然说。

鹿萼回头：“啊？”

“实验报告”三个字从眼前人的嘴里说出来，其实并不十分让人意外。

他虽然个子挺高，但身材却是专属于少年人的清瘦。浓眉下压着一双清透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透着只有书本才能浸润出的单纯。

他看人的眼神专注得像在解题，鹿萼仿佛已经被他端正地写上了一个“解”字。

这男孩绝对不超过20岁，确实是穿梭在知识间的大好年纪。

鹿萼下意识低头，水泥路面上空无一物。

少年转头，顺着他的视线，鹿萼也看向了淮南江。

她忽然想到了刚才在水里失去意识前的触感，坚硬的，好像是碰到了墙壁一般。

难不成……

是这位“叛逆儿童”的书桌？！

在这个非常适合上演都市灵异怪谈的时刻，鹿萼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忽然发作。

“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东海龙宫三太子？”

少年没有笑。

鹿萼也没有笑，她说完就觉得好冷，尴尬闭了嘴。

“不是。”少年神情郑重地回答了她。

“嗯……”鹿萼当然知道他不是。

“我明白了，我是来救你的。”他语气里的笃定仿佛不仅是写好了一个“解”字，还稳妥地答好了这张考卷。

这下轮到鹿萼后退一步了。

但转瞬一想，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明明连尹廷那样的魔鬼都下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