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1）

此刻背着莞尔的银发仙君，乃是凤族的族首，名唤凤冽。

以他在这三年间对莞尔的了解，凡遇大事，她镇定又决绝，又何须借助一坛名为“决”的酒呢！

他背着她的身影重叠于月下，投射于地，并无缱绻美好，却呈绝岸颓峰之势。在这并不料峭的长夜显出无端的孤寒。凤冽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冷冷又暖暖，在冷暖之间无边的辗转与熬煎。

感受到背上温软的身躯因酒更添了几分热度，遂又想起从前他在散花坞见到的一幕，不禁眼热心跳。直至此时，凤冽才全然明了自己的心意，却终是明白得太晚。于是，万难描述心中是感慨、还是黯然。

莞尔醉了，一只受过伤的足习惯性的在空中轻轻摇晃，箍着凤冽脖颈的姿势很是孩子气，衣袖松松地退了几分，露出一段玉腕，纤纤的手指也没闲着，轻轻绕着凤冽的银发，卷起，又抽出来，热气吹到他的耳边：“凤冽，我想我姑姑和哥哥了。”

半晌，才听到凤冽的回应，“主君的哥哥，想来是在距离主君不远的地方吧。”

“嗯”，莞尔点点头。凤冽是她见过最为意气昂扬的仙君。这三年来，他虽并不正经说话，但明亮如他，总让她无比的踏实与心安。

她的发丝不经意的蹭在凤冽的眉梢，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哥哥他离我近着呢，可我却还是想念姑姑与哥哥。”

凤冽想，这大概就是藏在她心底间深深的意难平吧。以莞尔的心性，她怎么可能不为天后蘼芜君以及香霁殿下日后的际遇而深深不平。是以，他凤冽的结局覆水难收。他深吸一口气，内心却稍稍平静的“嗯”了一声。

“我们先不回去好不好？带我去看看凡间，见哪座宅子最是明亮繁华，我们便停下来。”莞尔支起头，看着他的侧颜。如此美好的轮廓，她只要略一伸手便可触及，却偏偏是那般若掬水月在手的遥不可及。一阵风吹过，人略有清醒。她顿了一顿，恋恋道：“只看一会儿就好。”

凤冽偏首回望她，他遇见莞尔时，她便是要去凡间与魔界的，是他把她带回凤族，在倾桐院栖居三年。

“那便去看看。”缄默片刻，他回道。

*

三年前，莞尔被凤冽带回凤族。准确的说，是被当作一枚石头捡回了凤族。

那一日，在万笏溪涧，只一眼，他便看到了它。倒并非是他眼尖，而是那枚石头晶莹剔透、光彩夺目，想视而不见都难。

那是一枚白色石头，棱角灵俏。小小的石身上，似有若无的有一点绯色。观其形状，像是一只张翅欲飞的鸾鸟；观其神韵，又若蔷薇花般的烂漫与繁艳。

凤冽屏住呼吸，轻轻一拭，石身上的那点绯色便阒然消失，继而又缓缓再现、重叠非一。由此他便知晓，她并非是他以往所收藏的那些石头，而是由仙身幻化而成。从那处鸾鸟的徽记来看，该是鸾族的一位贵女。

想起从前曾在散花坞有一面之缘的她，凤冽心思如电，脑中忽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想法。

会不会是她呢，若万一是她呢？

先把她带回去再说。于是在那一刻，凤冽允许自己做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决定，也是他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决定。

这枚小小白石，正是莞尔所幻化。

去凡间，万笏溪涧是必经之处。她一路奔波来，到了这一处，见阳光甚好、溪水清湛，便幻化为石混在溪涧里的无数石头之间。原本是想稍作休息，不料竟熟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凤族族首凤冽的掌中。

此前，朦胧之际觉得夕阳下的溪流已渐而寒凉；如今躺在这人柔滑而温暖的掌中倒也舒适。被他拢入袖中之后，她曾几次奋力尝试要偷偷溜走却都未果。转念一想，与凤冽的一面不过是迟早之事。在此等情形下的这一照面，倒也算是别开生面，便决定索性随他走一趟。

到了凤冽的府邸倾桐院后，她被搁在书案上。不知是何缘故，一时总也恢复不了仙身。

环顾周遭，石头颇多，倒也有趣。其中一枚竟也是鸟族的仙子幻化而成，她一见莞尔，便惺惺相惜的问：“这位仙子，你也是因爱慕凤冽君，才把自己变成石头的吧？”

莞尔非常无语。

她在万笏溪涧睡得好好的，被人一把捞了上来，别说是凡间和魔界去不成了，如今还要困在这方小小的桌案上，连何时恢复仙身都成了问题。她能容忍自己为了晒晒太阳喘息片刻、且又不被自己的近卫发现等种种缘由而幻化成石头，躲在一堆石子中间，却无法忍受好端端的仙子仅是为了投凤冽所好，愣是把自己变成了书案上的一件摆设。

没过多久，凤冽将书案清理了一番，留下了唯一的一枚倒霉石头，也就是她。

凤冽对着她，似是自言自语：“你这小石头鲜明莹洁，灵透可爱，一看就非凡尘俗物。”

莞尔在心中冷冷笑，本君不仅不是凡尘俗物，还是你这只银凤的主君呢。

凤冽将她一抛又一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