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
这个梦真够长,但梦总有醒的时候。
楚岩汐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重又一重高大厚重的幕帷,每根雕龙立柱边都分别站着一名太监与宫女。
这个寝宫太过高大深广,而地面上又全铺着可避邪挡煞的黑曜石,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佳楠的香味萦绕室内。
他想掀被起身,但浑身透骨切肤的疼痛让他又倒了下去。
立刻有宫女太监闻声而来,太医亦被召至床前,楚岩汐由着他们去忙乱,他脑中还残存着刚才梦境的片断,与现实有些相混。
努力思索良久,他才分清,梦中的一切其实是他坠入绝地死境的记忆,而他在晕睡前,是去了一趟鬼门关借阴兵。
理清事情的前后顺序,他问:“霍铮?”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疲弱无力,让他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
马上有位太监跪倒回话,“霍侍卫刚才离开去了太傅府,今天是太傅的头七,他代表太子府去悼念。”
楚岩汐想将被太医按住把脉的手收回,但手只抬起一半又无力垂下,他居然没有一丝半点气力。
“传轿……我要去太傅府!”他喘着气才将这句话说全。
太监本想劝说,但一见到他寒光凛冽的双眼,立刻噤了声,转身吩咐宫女给太子殿下换黑衣,然后去传轿。
楚岩汐虽伤重得好似随时会死去,但那双眼睛却依然锐利无比,与他的身体状况完全不相衬。
好似,海会枯,石会烂,人的肉身亦会灰飞烟灭,唯有这双眼睛的光芒,却似星光,历经时空,永不湮灭。
太傅府并不太远,楚岩汐即使是半躺在软轿中亦感觉颠簸给他带来的疼痛,但这些痛与抽龙筋剥龙鳞时所承受的剧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神荼放他一条活路,为什么太傅没有回来。
太傅府已是哀乐声声,哭声此起彼落。因已有太监通报太子到来,里面的人纷纷退出回避,哀乐及哭声都停住。
软轿直抬入灵堂。
楚岩汐在霍铮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只是几步路,他已冷汗直冒。
太傅夫人跪地迎接,太子拈香焚拜,瓷像中朴风笑意依然。
楚岩汐面上虽看不出有多沉痛,泪也未流,但心里却似溃了堤,悲痛排山倒海压抑得他无法喘息。
从他六岁起,朴风就一直伴在左右,到如今已经整整十三年朝夕相处,亦师亦友,楚岩汐从未想过上仙亦会死,他还从未作好太傅不在身边的准备。
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事,可以由着我们做好准备再到来?
霍铮看楚岩汐开始摇摇晃晃,赶快上前扶他在一张椅子上小心坐下,楚岩汐看着太傅夫人瘦尖了的脸,说道:“请原谅,未将太傅与小雪带回来。”
太傅夫人听到他的声音变得如此有气无力,亦大吃一惊,她看一眼他的憔悴形容后垂头说道:“殿下千万不要这样说,殿下为太傅与小雪所做的一切,碧烟心里感激不尽。这个结果,我亦有作准备。倒是殿下,您晕睡了这么多天,我一直很担心。今天见到您这个样子,碧烟心里也很痛。小雪,太傅,还有您,你们三个,无论如何,至少要有一个活得好。”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一向不动声色的楚岩汐亦有些动容,隐忍的泪水似要夺眶而出。他默默转头看着太傅的灵位,黯然道:“小雪呢?我想见见她。”
太傅夫人转身引路。
叠境因太傅的离世而彻底崩塌,好在霍铮赶回得及时,将她们两个从天崩地裂的危险境地中带了出来。
慕雪好似只是睡熟了,只是脸色没有从前那么红嫩。
太傅夫人轻轻地帮她掖好被角,凝目再看了她许久,才说:“殿下,人的生死有命,我能与太傅相守二十九年,已经很幸福。我不多求什么,若小雪最后也……也……,”她无法克制地哽咽,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们一家三口会等下一世再续前缘。”
听她这样讲,楚岩汐深邃的眼中隐有风暴。
朴风是仙,慕雪是神女,他们哪有下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