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1512-1513

她教他除了她以外没人愿意做他舞伴的帕凡舞，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地在夜晚没有灯光和音乐的大厅里数着节拍。阿莱克斯总是全心全意地崇拜她的一切，不论是她自己会的、还是她愿意施舍给他的。他和她熟络后偶尔会抱她:双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肩膀，快速结实地挤她一下。他的身体很温暖，向她弯下腰时金色的长卷发垂下来毛茸茸地蹭在她脸上，虽然很痒，但是玛蒂娜不讨厌。

又过了一两个月，黄水仙的叶子开始从土里冒出来，一些不知名的树还未发芽便被和煦但短暂的晴天引诱着没命地往外长花骨朵。但英格兰的早春的寒流和冬季一样残忍，等到真正能开花的时候，那些提前长出来的早就被寒风耗尽了气力，只能半开不开地歪斜着。

紧接着，蒲公英开始陆续长出来了，先开黄色的小花，然后结出白色的绒球。

玛蒂娜像往常一样从外头脏兮兮地跑回家里，她很确定丈夫和家里仅有的两个佣人已经给她烧好了洗澡水，正准备直奔楼上，却瞧见一个中年女人领着一个年轻女孩坐在客厅里，阿莱克斯正殷勤地给她们倒酒。

“你好啊，玛蒂娜。” 那个女人额前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它们原本不是发丝而是刻得栩栩如生的大理石，从她所穿的天鹅绒长裙上接的猞猁皮草袖、以及边沿缀着蓝宝石和珍珠的兜帽不难看出这位不速之客是贵族家的人。她的嘴唇很薄，下颚轮廓棱角分明，睫毛直而浓密，在眼上勾勒出两片锐利的影子，即便她坐着玛蒂娜也能看出她长得身材高大，与她相比一旁的丈夫简直就像能被握在手里的旧布头娃娃，浑圆的臂膀里填的都是木屑和干草。一个律师打扮的黑袍年轻人站在她的身侧，在交谈间时不时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好像一条盘踞在她肩头的蛇。

“让她收拾一下自己再来同您交谈吧，我的女士。”站在一旁的阿莱克斯爵士轻声提议到。

“是的，孩子也需要尊严。”她说着，严肃地对玛蒂娜点了点头。

玛蒂娜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时晚饭也准备好了。

“这是玛文娜女士……您父亲的姐妹……男爵……您的婶婶。”阿莱克斯正帮着女佣人端盘子，但还是停下来对玛蒂娜笑了笑。“边上这位小姐是您的表姐玛丽。”

“别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我不是‘他的’ 。”玛文娜说。

“我很抱歉，女士。”阿莱克斯像往常在公爵府里那样顺从地低下头，跑到玛蒂娜的椅子后面站定。家里只有四把雕花的橡木椅子，妮塔一把、玛蒂娜一把、他一把，备用的一把，今天来了两个客人，他就只好站着了。

“我听到你的父亲把你这样嫁给一个没读过书的老男人，甚至还生了孩子，就立刻和女儿从伦敦赶回来了。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面，但是我认为我有必要介入这件事情。”玛文娜叹了口气。“当然，我不能接受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我准备买下这栋房子。你父亲挑中的老变态坚持要先征求你的意见——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在我面前装好人，我希望你做个聪明的决策。”

“请讲得详细些。”玛蒂娜说。

“我会让你过上更舒服的生活，这里会有更多佣人，更好的食物……你会有银盘子、银烛台而不是这些坑坑洼洼的锡制餐具。你是贵族家的女孩子，理应过好些的生活，没必要因为嫁了一个穷男人就跟着他节俭。而我，我只是要盯紧你的丈夫、以免他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罢了。通常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该结婚后立刻与丈夫同居的。”玛文娜耸耸肩。“我相信你需要一些恰当的教导，有些问题你在一个文盲老男人那里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

“我不知道，爵士对我挺好的。”玛蒂娜咕哝着。她的小脸上露出了商人作为谈判砝码的那种刻意的犹豫神色，手指轻轻叩着桌子。婶婶看上去是个精明的人，而多数时候突然出现的亲戚往往不怀好意。“你要签署协议，说你自愿为你许诺的奢华生活付费，自愿赠予我东西，婶婶。要写的清楚——仆人，家具，食物，一样一样来。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但你也知道除去父亲的资助我的家庭并不是很富裕，我只是想以防万一。而且，我希望房子同时属于你和我——这里也是我的家。”

“这里也是我的家，是我的房子。我也有一个条件。”阿莱克斯突然开口了。他说完话后又瑟缩起来，好像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房间突然安静了，女贵族和他年轻的妻子都对他投来锐利的目光。“我需要钱——我想要你们负担我女儿的医疗费。妮塔这孩子需要更好的大夫……我不会乱用钱的，我能养活自己，但是我的女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他自己也听不到了。

“你的女儿。我们怎么才能知道那不是你想骗一笔钱挥霍的借口?”玛文娜说。“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一个在单身的时候收养小女孩、又和另一个小女孩结婚的老男人。”

“女士——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第一拨的那个……”阿莱克斯的声音委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