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有一件事菱絮鲜少与人说起。
自记事时起,她就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片混沌,四处漆黑,她跌跌撞撞走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遍寻出路不得。
行进间有朔风刮过,掠过皮肤有如剜肉一般生痛,风中隐隐有哭喊声,拉着凄厉惨侧的长调,撕心裂肺。
她欲躲起来,抬眼却只能见到荒芜,捂着耳朵不敢听,可那声音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传来,丝丝缕缕侵入折磨。她在梦里惶恐无望地走,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菱絮就这么在梦里走了六年,第六年头上,终于碰到了第一个人。
也或许不是人。
最初只有一道声音,在那些惨叫哀嚎声中极为明显,他叫她的名字,絮絮,絮絮……
菱絮长到十几岁,从没有人这般唤过她的名字,可她就是知道,那人在叫她,那人要找的就是她。
他的声音当真好听啊,有如沙漠里忽如其来的一捧清泉,又如寒夜里温暖的炉火,冷清如月华,透彻如泉溪,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梦中依旧黑暗,可她却仿佛能看到一条路,只是后面的路越发不好走。
哭嚎渐近,时时刻刻都像有千人万人围着她,试图抓住她,几欲将她刮倒的风也更为猛烈,挣扎着嘶吼着要把她扯碎,一道道的风刃在她身上留下细细的伤口。
白日里醒来,同样的地方当真就有了伤口。
起初菱絮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年纪小,许多事情没人教导,可也是会看眼色的。
二姐姐摔倒,母亲嘴里叫着心肝,摧心捣肺地心疼,哪怕那伤口根本无关紧要,便是不上药,过不了两日自会愈合。
她若是受伤,只会引得母亲冷眼相待,质问她是否惹下祸事,说不得还要挨罚。
菱絮不想挨罚,祠堂的夜里冷得紧,祖宗们的排位摆在高堂,一个一个都在审视她。他们定是也不喜她,否则怎会不予她些许的庇佑?
彩绣和丽珠同样年幼,陶风阁是没有管事嬷嬷的,菱絮夜里便偷偷起身,去库房里偷些药膏,只敢一点一点地拿。
遇上夏日里受伤,就称病卧床不起,总归不能叫人有所察觉。
那些伤口很痛,细细薄薄,若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来,最小的不过毫厘,最长的不过手指,却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夜里疼起来,睡得再熟也会被痛醒,宛如数万道冷风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胡乱穿行,撞得她五脏六腑都难安,冷起来如坠冰窖,冻得人浑身发抖。
小小的菱絮比窗迥高不了多少,半夜里抖着身子从箱子里翻出棉被,一层层盖在身上,熬着时间,待到天微微凉,赶在彩绣起床前再将棉被叠好放回去。
只是没什么用,冻到唇瓣发紫,也只能忍过去。
好在那些伤口虽痛,却要不了两日就会痊愈,她点着灯细细地看,那些伤没有也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彼时噩梦做得不算频繁,一年里偶有几次,痛过就忘了,菱絮并不当回事,况且她不懂,她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会做同样的梦。
菱絮记得极为清楚,十四岁头上的第一个初一,她终于见到了梦里叫她名字的那个人。
那依旧是一个无比昏暗的地方,空阔,大的无边无际,黄沙漫天,与外面不同,所有的嘶嚎在刹那间远去,骤然收声,这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身后是同样的景色,已看不见来时的路。
眼前十分模糊,脚下的土地皲裂成块,头顶的天空找不到日晕,菱絮想,她有一眼盲,看不清也是正常的。
在这片土地的正中,有一座极高的山,之所以称之为山,是因为菱絮只有抬头仰望才看得到顶,山顶之上有个人影,黄沙迷了她完好的那只眼,她看不真切。
“絮絮”
幽深深远,有如来自万丈高空。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菱絮可以肯定,唤她的正是山顶上那个人。
他们隔着极远的距离,梦里她迷迷糊糊地想,要走到那座山脚下,兴许还要花上几年。
潜意识里菱絮想要靠近那个地方,她看到了山,看到了湖泊,看到下面有一片宽阔的草原。
再后来,每月的初一十五,夜里菱絮总会来到这个地方,总会见到那个人。
再也没有厉鬼凄厉的叫声,再也没有痛到生不如死的伤口,她来到此地像是得到庇护,再没有东西能伤她分毫,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时日长了,她的视线在一点点变得清晰,她惊喜地发现,梦中她的眼睛完好无损。
原来双目皆明是这般美妙的感受,一时间,就连这片昏黄的沙地都顺眼许多。
再后来菱絮终于看到,山巅之上是一位少年公子,他总是维持着一个坐姿,若非偶尔会叫她的名字,其他时候都如沉睡般安静。
菱絮直觉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