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他不大说话，一直安静，像一棵沉默的树紧紧的扎根在原地。

在学校里，除了偶尔回答同学们的问题，他基本坐在教室里侧靠窗的位置，穿着洗的干净发白的校服，头发蓬松、肩背微弯，专注地伏在桌前看书或做卷子。

或许正因他过于罕言寡语，同学们也不常和他交流，只偶尔几个男生会和他说话，聊篮球、聊CSOL、聊漫画，他闲适时也侃大山。当然也会有女生红着脸偷偷打量模样清俊的他，只不过自我封闭太久的他对外界的感知实在太麻木，以至于他常常觉察不到他人的心意。

可能是有所顾忌，大家释放的善意都是小心翼翼的，但都不约而同地珍视这个学习专注、内向却会一直为人着想的同学。

他每天睡醒起来洗漱、去店里吃早餐、上学上课放学、做饭做功课睡觉，日子过得一成不变。他也偶尔会去超市和菜市场买必需品和生鲜，买完就回家，然后面对没有一点灯光人影和声音、一片漆黑阴冷的屋子。

日子过得这样单调而简单，他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既优秀又独立的人，成绩升至年级前十，做菜做的越来越熟练，连他的身高也像不断冒尖的春笋一样蹿的飞快。

就这样，愈发沉默的初二生江彦在经历了春夏秋冬的轮回更迭后，即将迎来崭新的春天，也即将面临2023年的中考。

中考，按理对他这样一个就差把自己“埋进”书里的学霸来说，威慑力应该不会太大，但是这场亟待到来的考试却成了压在他心头的大山，搬不开移不去。

看着教室里一水儿投身于飞雪般的试题卷里耕耘试图多增加一点赢面的同学，江彦却不知道怎么下笔了，大家都是用努力的汗水换取试卷上多一点的分数、人生天平上多一点的筹码，江彦却不知道自己笔下书写的究竟是什么。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究竟是让他变成如父亲所希冀的景星麟凤的江彦，是家庭所需要的懂事乖巧的江彦，还是别的什么？

江彦的心里没有答案，他书写不下任何笔画。

他惧怕的从来不是考试，而是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错位人生，他的方向感好像突然缺失了，从前他的想法只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优秀的学生、懂事的孩子，他需要这样来完成父亲遗愿、也不得不这样去守护家庭，可现在，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并发觉自己实际上拥有的只有循规蹈矩，掌握的只是迷茫和无意义，他在成为家人所希望的自己，而不是自己所希望的自己。

抱着这样想法的他再难继续成为一个一心向学的完美机器，可他又必须让自己走在“正轨”上，两者之间的矛盾与斗争让他分外苦恼，于是他更加沉默，沉默到了骨子里，压力如山。

6月23日的审判日，离的越近，江彦的神经也就越紧绷，他开始成宿、成宿的睡不着，之前强迫自己入睡的能力好像突然之间丧失了、被剥夺了，他的心思如风起的落叶般长久的飘荡和盘旋。

但是时间的流逝不以江彦的悲喜而改变，日子奔腾到了四月份，江彦依旧没有头绪，浑噩度日。

很快，一模的成绩冰冷鲜活的印在纸上，将他从灵肉分离、思绪飘忽的状态中拉了回来——极度不理想。

直到在厨房里不小心被菜刀割伤，江彦还沉浸在公示栏里白纸黑字的排列表里，口子很大，鲜血涓涓的流，像开了朵瑰丽又糜烂的花，痛感不断地刺激神经让江彦感到清醒。

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割了第二刀，新伤口流下来的蜿蜒小径并入了原来那条，最后齐齐滴落在瓷砖上“啪嗒、啪嗒”敲出清脆的声响。

恍惚间他顿悟了，不管怎么样，不管再痛苦，他也不能脱轨，他笔下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江彦，不管是卓尔不群，还是独立自主，他只要成为“江彦”就好了。

至于他自己，暂且另当别论，沉默便是最好的默许。

那一晚的江彦前所未有的睡了个好觉，他之后的状态虽然有时较差，但最终都会被成功“解决’。

而之后的之后，江彦便成了如方皓、张曼梅所见的那个优秀却满身伤疤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