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话说回来,宁璋的十二岁是个坎。
在十二岁之前,宁璋数来数去就那么两个最讨厌的人,可十二岁之后——准确来说,是到昌安之后——她的最讨厌名单已经记了个洋洋洒洒,甚至很难挨着指头数出来究竟谁是个中翘楚,究竟谁做了什么事更令人讨厌一些。
就不用特别提孟家那个离谱又摆谱的孟老太太,不用特别提这个离谱到没谱的便宜爹,也不用特别提对陆隐乔一直耿耿于怀的颜双仪,更不用特别提那几个莺莺燕燕眉飞色舞的姨娘……简直可以说,她们每个人都在这个功劳册上记上一笔一笔又一笔。
宁璋到昌安时已经天黑,离夜禁倒还差点时间,一路上倒也见识了街巷上热闹的场景,马车一转到了青汝巷时,气氛立刻冷淡下来。先过了一个大门紧闭的宅子,上面题着“宁园”二字,门面很大,却只有两只灯笼的荧光,门口连坐着唠嗑的小厮都没有。宁园大门往西又是个封着的大门,里头应没住什么人家。
再往前走就是孟府,倒是装潢得颇有些头脸,大门也是关着的,旁边的角门开着,只蹲坐着两个看门的小厮,也不敢大声说话。这俩人远看见宁璋的马车来了,一个小跑着进去通报,一个就在角门拦下了她,说是孟家规矩严格,要进内宅,就宁璋和两个姑娘进去,让那两个马夫(南渡和北顾)牵着马车随意先去马棚里寻个地方打发一夜。
宁璋当然不愿意,南渡和北顾是舅舅的徒弟,连她都要客气喊一声师兄的,但显然孟家不搞什么徒弟这一套,一律把一趟来的外男当做小厮。宁璋一再声明来者是客,怎么也得在府中安排个客房住,两边僵持不开,最后是颜双仪身边的大丫鬟暮秋出来接应,才短暂化解了这个僵持行情。
当然暮秋的说法是:“五小姐一路劳顿,二老爷和夫人都在玉溪堂等着呢,要不咱们先去拜会了老爷夫人,到时再安顿?”说着又给门口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也换了个面孔,陪着笑说先带南渡和北顾去喝茶坐着等消息。
高门大院,就这等规矩。
宁璋很不爽,挂着脸色没吱声,就看暮秋怎么安排。
暮秋也不管她脸色好是不好,只管按规矩摆平了事,见她既然没有再闹,就只管拿了架子带她往内院去。
其实颜双仪之前还分析过一波。那邵筝儿之所以在兴州将军府横行无忌了十年,不就是靠着和先陆夫人沾的那点关系,现在先陆夫人的亲生女儿来了昌安,她还不得上赶着巴结上去?恐怕恨不能亲自抚养孟宁璋才算呢。
颜双仪自诩清流之后,一向瞧不上这种拿裙带关系做文行径,因此叮嘱暮秋,务必得防着邵筝儿败坏家风,比如第一个去接孟五,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才是清流作风,顺便……要是……如果能与她亲近一二,那也是一个做后母的情分。
不过暮秋比颜双仪还刚正不阿,她牢牢记住了“立立规矩”,至于后面那个“亲近一二”,可能本来还记得的,但看到孟五是这么个混不吝的姑娘之后,立马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和宁璋各自板着一张脸走到了玉溪堂。
颜双仪看到这两张板着的脸,立刻知道自己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了,恨不得想当场叹一口气,又怕有失当家主母的身份,一口气才提起来就憋了回去,脸色稍有些欠缺。
宁璋在孟肇戎妻妾面前的第一次露面,就是这么个场景:颜双仪表情苦苦欲叹不叹,孟肇戎本来准备好了慈父的表情,结果看到颜双仪的模样,不愉快地睇了一眼;邵筝儿一副旁若无人慈母相,热泪盈眶地看着她;张姨娘对着邵筝儿翻了个花里胡哨的白眼;孟六小姐令璋坐得特别端正板直,就像学堂里坐第一排的好学生;孟三小姐乐璋有点困,打了个哈欠,软泥一样瘫在圈椅里。
实在是一副好笑众生相。
宁璋行走江湖时保住狗命法则第一条就是“形势不明朗,不当出头鸟”。她初来乍到的,当然是我见诸君都险恶,只好暂且忍辱负重按照之前老妈子们教的规矩,老老实实行了个请安礼。
孟肇戎其实已经做好了迎来一个泼皮的心理准备,属实未料宁璋竟然真的乖乖学规矩,居然还真能和淑女沾了点边。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叹息:她也没继承陆隐乔那视规矩如粪土的清高劲儿啊!
当然,一炷香之后的孟肇戎绝对不会原谅此刻的自己这种狗屁思想。
此刻的他就微微一笑:“快,快起来,这一路颠簸从隐州过来,累了吧?”
宁璋还没搭话,一旁的邵姨娘倒比这两个久别重逢的爷俩还亲,扑到宁璋身上,说是扶她,其实自己哭成了个泪人,趴在她身上起不来。
“五姑娘出生之时,原是因为我那两个哥儿姐儿一个正淘气,一个又尚在襁褓,无暇分身照应。若我当时咬咬牙,多尽些心,将五姑娘留在将军府,也不至于骨肉分离了这十二年……”邵姨娘悲从中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宁璋委实有点受不了,偷偷运劲儿将邵姨娘托了起来,给她挪到一边再哭。邵姨娘哭了一忽儿,这才眼泪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