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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壶漏断,翠色屏风上衔枝的小雀禁不住春寒一般,被侵晨的细风吹得上下摇晃。院内似有人声,是管事妇人走动的声响。
屋里的夜色被一线天光打乱,那光起初是深蓝,渐渐掺杂了云朵色的软白,从一簇细小光团慢慢胀大,笼住整间屋舍。
隔夜喜烛已经烧残,有烛泪滴在案上,几许透明,几许浑浊,
她在清新的兰草气息里,睁开了双眼。
初醒时,神志有些混沌,她模模糊糊地抬臂掀开被衾,想起身去倒一杯水。
身后有一道沉朗的男声将她钉在床上。那人说:“你醒了?”
她吓了一跳,慢吞吞吐出一个是字。
“睡得好么?”
“好。”
“我昨夜喝了些酒,是不是扰到你了?”
她沉默了一回,还是选择摇摇头,发丝在枕上摊开,仿佛一朵清新的山茶花,绽在高高山谷。
那人温和地说:“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吧。”
她其实很想说自己口渴得紧,能不能请他让让道,让自己去倒一杯水。然而到底是胆怯,一言不发地躺回了原处,双手交握着置于胸前,是幼兽一样不安紧绷的姿态。
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用同小辈商量的口吻说:“既然你也睡不着,不如我们说说话吧。”
没等她应答,又添了一句,“你转过身来,老这么绷着,不累么。”
她侧身过去,入眼是一张好看的,清瘦的脸庞,眉宇间仍有少年气。
她略有些心惊,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分明是无害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让她觉着危险,一步走错,就要跌入埋伏已久的陷阱。
那人和煦地向她微笑,问她:“你在家时,叫什么名字?”
她小声说:“我爹娘,都叫我阿暖。”
他缓缓念出:“梅暖?倒是别致。”说罢很有兴致地朝她请教,“这名字可有出处?”
她迟疑片刻,吟出一句,“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我娘生我是在元月,听说那年红梅开得极好,爹爹便替我择了这个名字。”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穸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他似乎来了些意趣,“这是宋时杜耒的诗,全诗只觉梅之清冷,哪里来的一个暖字?”
她耐心同他解释,“我爹说,世人皆知梅花清寒,他却偏要反其道,才算应了诗末的不同二字。”
他看着她孩子气的认真,心想这姑娘,倒确实是与旁人不同的。
他又问:“你晓得我的名字么?”
她摇摇头。
他佯装着叹息一声,“喏,余时,时辰的时字,是不是很无趣。”
她并不晓得作为一个贤淑体贴的妻子,此刻应该赶紧否认。这时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纯粹简明,是世上最剔透的琉璃。
所以她犹豫了一回,诚实地朝他点点头。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是坦诚。”
笑意染上眼梢,露出亲近的意思,她也因为这片刻亲近,终于有些放松下来。
这时门外铜环轻扣,有仆妇在问,“二少爷,二夫人,可起身了吗?”
他清淡地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几个婢女鱼贯而入,恭顺地捧着铜盆放于架前,他披上外衣起身,吩咐婢女,“先伺候二夫人梳洗。”
榻前累垂的帘幕被拉开,有婢女上前用钩环扣住纱帘,替她取来衣裳。
她暗中叹一口气,心下有些遗憾,原来方才那样松弛的时刻,到底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