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
宫里头向来看重春日,尤其前阵子为“仲春亥日”,万岁爷一大早便去了丰泽园打春牛、扶犁亲耕;佟佳皇贵妃哪怕拖着病体也前往西苑北海先蚕坛行躬桑礼,因此春日里的日常膳食似乎也总是置办得要精细隆重些。 碧桃挂起衣裳,轻轻地扇着烟:“格格有所不知,宫里这时节十天有八天吃锅子,今早奴婢瞧了膳单子,果不其然呢!晚膳备的黄米饽饽、盒子菜、羊肉锅子,还有五辛盘,您看要传哪几样?” 地道的老北京羊肉火锅?程婉蕴闻言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故作矜持道:“我午间没用点心,那就都要了。” 碧桃没留意到程婉蕴那放光的双眼,很是自然而然地起身去吩咐小宫女,还细细嘱咐道:“过去可别忘了叫他们多切几样肚丝、菠菜或是豆腐的涮菜,蘸料也得多备几样。” 程婉蕴听了直呼贴心,又突然想到:“我刚住进来,头一餐便提这些要那些的,要不要让她们带些银子去?” 要知道当初以秀女身份滞留钟粹宫的时候,不塞点银子都不能吃上热乎菜——来自曾抠门到连送膳太监都忍不住给白眼的程家秀女的小小宫闱经验。 青杏给程婉蕴梳好两把头插上绢花,闻言笑道:“您放心好了,正因为您刚来,那起子人才不敢得罪您呢,您等着看好了,他们呀,保管都妥妥帖帖地送过来。何况,听说李侧福晋管家甚严,您刚提的都是分例内应有的东西,料想他们也不敢克扣。” 程婉蕴这才知道,她虽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格格,每日也有盘肉、菜肉各1斤;时令蔬果2斤;酱醋油各1斤;各种饽饽各1盘(每盘30个)、各类乳茶各1斤;还有各类杂粮豆类米面腌菜鸡蛋若干…… 果然,这厢小宫女们刚把桌子支起来,几个送膳太监就一溜小跑鱼贯而入。 宫里头讲究吃食不允许做出单数,必须是双数。因此程婉蕴就瞪大眼瞧着送膳太监扛进来两只铜锅子,两只细嘴大汤壶:一只萝卜清汤底,一只鸡汤底。 另有片羊肉八盘、涮菜四盘、拌凉菜四盘、热菜四碗、蘸料四样,另外还有粥、汤、饽饽和果子……将两张方形膳桌摆得满满当当。 领头的小太监尤为殷勤,给锅子添完炭还特意给程婉蕴跪下请安,另拎上来一个双耳陶瓮:“程格格万福,这羊肉性燥,用完了口腻,这是鲜榨的梨汁儿,奴才师傅特意交代奴才孝敬您的。” 程婉蕴叫青杏取一角碎银子赏他:“你叫什么?你师傅又是谁?” “奴才贱名三宝,奴才师傅是毓庆宫茶饭房掌勺太监郑隆德。” 程婉蕴微微一笑:“替我多谢你师傅了。” 等那小太监走了,她扭头便问青杏:“咱们宫里头有几个掌勺太监?” “茶饭房分前后两间,一共16眼灶;前面的8眼灶由4个掌勺太监管着,那是专门供应太子爷膳食的;后头8眼灶也有4个掌勺太监,那就是供应侧福晋、格格们的了。”青杏解释着,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那郑太监前阵子被李侧福晋罚了月俸,听说是年纪大舌头不灵了,当值时进上来的菜常有咸淡不均的时候,金嬷嬷还嚷着要把他退回内务府去呢。” 怪不得呢,程婉蕴一边涮羊肉一边想,她说怎么能有人想不开来巴结她呢,要巴结也该冲着杨格格去。 不管是想随手结个善缘,还是别出心裁在她身上下了注,程婉蕴都不放心上,对于她来说,现今再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羊肉肥瘦相间,片得纸薄均匀,入口鲜嫩半点腥膻也没有,茶饭房预备的二八酱、腌韭菜花酱、虾酱都风味十足,热腾腾的锅子驱散了夜里漫上来的寒气,让她特别投入地美美用了一顿晚膳,多的那只锅子和没动过的菜便让青杏碧桃带下去和添金他们分着吃。 因为吃得太饱,她屏退众人瘫在了炕上,懒懒散散、晃着脚,哼着歌侧头看着窗外长廊渐次燃起的宫灯,在夜色里萤火般晕开。 单纯发着呆,不由就有些困倦,就在上眼皮跟下眼皮即将打架的时候,背后竟突然传来个清粼粼的声音: “唱的什么呢?” 程婉蕴扭头望一眼,立刻火速弹起来整理仪容。然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强撑着从容地下炕穿鞋、规规矩矩地福身见礼,可语气里还是不免带上了点哭腔:“给太子爷请安,妾身仪容不整,请太子爷恕罪。” 她水逆还没结束么…… 程婉蕴真不算没脑子的人,她在这清朝也活了十几年,对于清朝推崇出身、酷爱用联姻维系关系拉帮结派的德行一清二楚。按照常理推测,她和杨格格同一天入宫,她的出身已摆在那儿了,怎么也轮不着头一个侍寝,太子爷怎么样也得全了杨家这两淮盐运使的脸面,过几天再来吧? 可这太子不按常理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