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如朝露阴阳移
沈长荷处处躲着小萧统,连着几夜未曾安眠,绞尽脑汁去回想前世诸事的前因后果。
自她记事起就在豫章王府长大,因阿娘在宫中服侍淑媛,每旬仅有一日可回府,时常带回淑媛的赏赐。
她多由王府中的仆婢照看,自幼吃穿用度皆是上乘。
缘觉阿兄当时已与尚书袁昂之女袁韶音成婚,二人常结伴来看望她。
她不爱读书,缘觉阿兄问起她课业常无奈摇头,后来她见缘觉阿兄常常写诗作文,为讨得他欢喜才勉力学了些。
可还没等她读出个名堂,缘觉阿兄便日益消瘦颓唐,与阿嫂也渐渐疏离,阿嫂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同阿兄别居两院。
有回夜半她听见缘觉阿兄号哭,溜进他房中,见屋内铺满了沙子,赤足的缘觉阿兄跌坐在地,满身酒气,泪沾衣襟。
就是那一夜,醉酒的缘觉阿兄对她说:“妙怜,他们父子凭何高高在上,看似对我施恩,实则以此展现他们仁厚慈悲。”
他指着自己,泪水滚过喉头:“是把我当作摇尾乞怜之犬?若无他们父子庇佑,我在这梁朝便无立锥之地?”
他仰起头恨恨地骂道:“谁稀罕做他们父子豢养的家犬!这帝位该是我的!”
这一幕深深刻在年少的沈长荷心上,她一直牢记是因萧衍、萧统父子践踏缘觉阿兄,空有凌云之志的阿兄被流言所困,无处容身,才致日后出逃北魏,淑媛惨遭毒鸩。
加上阿娘病逝前叮嘱她替自己好生照看淑媛母子,可待她满了入宫的年龄,淑媛便要随缘觉阿兄出镇南兖州。
宫中除太子外的皇子,多是六七岁便都督各州军师、领兵出镇,唯有缘觉阿兄直到二十二岁才放出京。
从前是官家留他,如今便是恩宠已尽。
她本想跟随他们一道前往南兖州,可淑媛攥着她的手叮嘱道:“近年失势后,宫中再无人为我等所用。旁人不知你的底细,不会提防你,入宫后想法子分去显阳殿,我要让那暗室欺心的母子不得好过!”
彼时的沈长荷不过十二岁,已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连最亲近的淑媛母子也难再相见,自然对“罪魁祸首”的贵嫔母子满心愤恨。
两年后,她在显阳殿服侍病中的贵嫔,听闻豫章王逃亡北魏,留下生母妻孥。官家震怒,废吴淑媛为庶人,除去萧综的宗籍,易其子萧直的姓氏为悖。
他们被押解回京后暂居永巷,丁贵嫔恰巧派沈长荷等二人去探望,还带了些酒菜饭食。
吴景晖原本不屑一顾,见是沈长荷来送,便放下了心,同意用些饭菜。
沈长荷寻机支开另一个宫人,问道:“缘觉阿兄为何逃去北魏?可是宫中有人对他不利?”
吴景晖心灰意冷,对她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能斗过。”
“不,他们并未察觉我的身份。”沈长荷怕那宫人随时回来,急切地说道,“您多保重身体,待我查明真相,还您和阿兄清白!”
吴景晖看着她天真的脸,突然冒出一句:“我头一回见你阿娘时,她就是你这个年纪,挽着我说‘你就是景晖阿姊啊,今后我们一道在宫里,相互照应’。”
她将双箸放在碗上,抹去腮边的泪:“谁能想到命运弄人,改朝换代后还是没逃出牢笼,姊妹们反倒阴阳相隔。不过很快就要黄泉再会,也好、也好。”
沈长荷抓住她的手,央求道:“您莫灰心,再给我些时日!贵嫔已经开始信任我了,她如今的病时好时坏,许多事都交托给我做……”
吴景晖苦笑着喃喃道:“你不懂……我回来,就活不了……”
她望着窗外的月光,痴痴道:“不知缘觉可还好?那人怕是疯癫了,竟还让我收拾缘觉幼时的衣服送去北魏,真是白日做梦。”
踏出永巷时,沈长荷忽然听见一声尖啸,吓得她寒毛直竖,立刻回过身向吴景晖所在的宫室跑去,只见她仰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吴景晖看她要靠近,还在竭力朝她摆手,示意她避嫌——吴景晖知道下鸩毒之人不会是她,既是如此,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沈长荷浑身颤抖,看向身旁的宫人,那人冲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吴景晖咽气。
“莫多言,莫多问,就是看你年纪小才带你来。”那人叮嘱道。
年纪小,能让吴庶人放下戒心,又在宫中没有依靠,不会随意泄露风声。
如此阴差阳错,让沈长荷亲眼目睹吴景晖中鸩毒而亡,愈发坚定了她报仇的决心。
丁贵嫔在她的“照料”下病情渐重,最终在一年后撒手人寰。
病逝前的一月,太子萧统从东宫回到永福省,朝夕侍疾,衣不解带,沈长荷在他面前特意表现忠心为主,屡次得到太子的肯定。
待贵嫔薨后,太子悲切欲绝,饮食俱废。
官家下旨命太子强进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