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恨吞声不忍语
沈长荷乘着辎车至宫门外,正欲下车步行,萧景阻拦道:“殿下身体不适,还请乘车入宫。”
沈长荷岂敢犯此大不敬之罪,火上浇油的蠢事她才不做,嘴上应了一句“多谢将军体恤”,说罢依旧坚持下车。
谁知萧景跨前两步拦在车前,低声提醒道:“殿下脖颈上的伤痕不宜外露,炎夏裹纱巾太过此地无银,还是乘车为宜。”
沈长荷这才明白他的用意——辎车有蓬盖、帷幔遮蔽,宫中人多眼杂,被人瞧见勒痕,怕是明日说她死而复生的谣言都能传出来。
“只是怕惹陛下不悦……”沈长荷将话抛给他。
“臣会向陛下解释。”
那沈长荷自是乐意乘车入宫,本就心烦意乱、体虚腿软,顶着烈日走上一两刻钟,到了显阳殿扑在地上装晕都不为过。
果然,萧衍得知太子妃是乘辎车入宫后勃然大怒,指着殿外呵斥道:“蔡景节(蔡撙,字景节)怎地生了这般不识大体、不知轻重的女儿!”
丁令光在一旁心焦火燎,知道不好与他多言,只盼着快些见到妙怜。
萧综步行入宫,沈长荷乘辎车自是比他快上许多。
待她入了显阳殿,萧衍一声怒喝吓得她一哆嗦,险些就直接腿软跪在殿门口了。
“无端生事!肆意妄行!”
萧景又搀了她一把,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官家这是已给她定了罪名。
沈长荷自然也明白——被带进宫里的这三个人,萧正德是官家养子,吴淑媛曾是官家枕边人,哪个都比小明容能说会道。
她跟在萧景身后,默默走到显阳殿中间向官家和贵嫔行礼。
她见萧景上前同官家耳语几句,想来是解释自己为何乘辎车入宫,她只瞥了一眼就连忙去瞧贵嫔。
丁令光正微张着口,错愕地盯着她脖颈上的勒痕,攥着佛珠的手不住颤抖,霎时间眼中就蓄满了泪。
丁令光顾不得官家高坐主位、正欲审问,快步走向妙怜,双手把着她的肘,泪水像雨珠一般:“怎地伤成这样?是谁伤了你?”
沈长荷低声道:“无碍,阿姨莫忧心。”
丁令光听着她嘶哑的嗓音更是心如刀割,她张望着想命人去请医官,可为避人耳目,殿里侍候的婢子内监都遣了出去,眼下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
她朝殿外走去,萧衍却发话:“贵嫔要往何处去?”
丁令光听出他话中隐含的怒气,含泪回身道:“陛下,我先去请医官,待您问完话再替她医治。”
萧衍艴然不悦*,只听他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可丁令光也顾不得许多,当作没听见,转身朝殿外走去。
萧衍也没料到向来温婉柔顺的贵嫔竟拂了自己的脸面,这下再看着眼前的太子妃便越发恼怒,责问道:“你这几日去了何处?!为何与豫章王一道回东宫?脖颈上的伤又是因何所致?”
沈长荷拿不准萧正德和吴淑媛的口径,若是相距甚远,恐怕会叫他们出来当面对质——眼下单独审问算是给贵嫔和东宫留了脸面,自己也不愿将事情闹大。
可后头还有缘觉阿兄,倘若自己与他说得不同,也一样要出乱子。
沈长荷咽了口唾沫,真想装作哑巴。
殿中消暑的冰山渐渐消融,嘀嗒声像敲在沈长荷心上一般。
她冥思苦想,最后期期艾艾地开口:“妾原与长乐公主在华山避暑,于……于数日前接到豫章王妃手书一封,嗯……邀妾、邀妾至南徐州相聚,一道消夏……”
她声音不大,嗓音又喑哑,萧衍听得费力,心头火一拱一拱的,扬声道:“大些声回话!”
丁令光刚回到殿里就听见这一句,免不得替妙怜委屈,回护道:“陛下,她被人伤成这般,能张口说话已是不易。您先消消气,不若待豫章王到了,您一道问,可好?”
说着她揽过妙怜,要将她往一旁的莲花墩引,想让她坐下歇息片刻。
沈长荷慌忙劝道:“贵嫔,不可……”
“这殿里都是自家人,新妇受了这般重的伤,自是体恤垂怜,放心坐下。”
丁令光慢悠悠地说完这话,温柔是温柔,里头却裹着细密的针扎在萧衍心上,偏偏丁令光还转头笑吟吟地看向他:“陛下,您说是不是?”
萧衍抿着嘴,胡须动了动像是要张口说话,却又没出声。
他心想,连她这般好心性的人都恼了,再逼问下去,不知还要激出什么变数来。
其实看见太子妃受伤,他心里多少也明白惹祸的应是缘觉。
可显阳殿和东宫向来最让自己省心,眼下却招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怎能让他不气恼?
即便是话说得重了,那也是太子妃该受着的,偏她心软维护。
沈长荷觑见官家别过脸去,想是默认了,心中暗喜:果然还是贵嫔能拿捏住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