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戈伏马待弯弧
四月初八,诸寺各自设斋,以五香水浴佛,共作龙华会。
传闻迦毗罗卫国国王之妻摩耶夫人,多年未育子嗣,某日梦见有一匹六牙白象入体,随后就有了身孕。她依照习俗,在生产前回到娘家,行至蓝毗尼园婆罗树下时,心中异常欢快。此时,她突觉腹痛,随即太子降生。
小太子落地便会行走,双脚各踩一朵莲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道:“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天上忽现九龙,吐清净水灌太子身。
这位小太子便是释迦牟尼,此日即为佛诞日。
每逢是日,各地佛教信徒均云集庙内,佛殿上供奉着太子佛像,四众弟子顺序用小铜勺盛满香汤浴灌太子佛,称为“龙华会”。
佛门盛会,萧衍自会亲临庆贺。可今次他竟未至往常去得最多的栖霞寺、大爱敬寺、定山寺等地,定下了光宅寺。
光宅寺位于建康城同夏里三桥宅,是萧衍故居。庙宇虽在城中,占地远不如前面几间依山而建的寺庙,却因萧衍“厚爱”与众不同。
光宅寺庙宇宏伟,萧衍特意将僧祜所造高达一丈八尺的无量寿佛佛像供奉于此,且诏镌金像花,命周兴嗣、陆倭等名士各制寺碑。
永兴公主萧玉姚得知后怒火中烧,一旁的两位妹妹也变了脸色。
民间流言称德皇后妒忌成性,又对高僧不敬,遭官家训斥后投井自尽,化为蟒蛇显灵,向官家托梦——她自尽和显灵的地方就是光宅寺里那口井,被称为“郗氏窟”,将光宅寺所在之处称作“蟒蛇仓”或”回龙里”。
可姊妹三人自是听不得这等荒谬之言,尤其是长女萧玉姚,她生得早,记得原先在同夏里旧居时,父皇还是南齐宗室、重臣,家中并无姬妾,母后哪里生得出妒忌之心?母后是在襄阳病逝,并非在这建康城中,什么投井自尽,更是无稽之谈。
她不信父皇不曾听闻过这些流言,否则也不会煞有介事地在裕华殿后院水井摆案祭祀,可如今母后忌日将至,父皇又要选光宅寺办龙华会,定会带着丁令光和她的儿子前去。
恨意似潮水般涌来,母后若非死得这般早,怎会轮到丁令光作威作福,即便不曾正位中宫,可冬至正旦、佛门盛会,回回她都站在父皇身边。
她们这些做女儿的,眼看着生母恨之入骨的丁令光母子得享尊荣,今后还要继承帝位,心中自是忿忿不平。
“人家太子是九龙灌身,他一个乡野贱妾所出的庶子,妄想沾佛诞日的光?!”
“也不知父皇究竟如何作想,四月初九是母后的忌辰,怎地偏选在光宅寺做法会,到时若天象有异或是出了旁的岔子,那些人又要来编排母后!”
萧玉姚垂着眼始终不语,终于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反倒安抚起两个怨言不断的妹妹:“无妨。这场龙华会,她们母子出不了风头。”
萧玉婉、萧玉嬛忙问道:“阿姊有法子惩治他们?”
萧玉姚淡淡地笑着点头:“放心。”
四月初八那日,沈长荷打着置办法会的旗号,提早了一个时辰到光宅寺,寺内众僧迎她一行人进来后,她便在禅房内静静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听见孩童的嬉笑声,忙站起身盯着门外。
门被推开,袁韶音怀中抱着小儿笑望着自己,小妙怜牵着她的衣袖,方才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只是一双眼晶晶亮,直直地看向自己,说不上提防,倒有些好奇。
沈长荷迎上前,先是对袁韶音说道:“正旦我病着,自冬至后竟再未见过你。近来可好?”
袁韶音边说着“都好、都好”,边弯腰放下儿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脖颈:“思方,让阿姊领着你走路。”
小妙怜一听便兴奋地走到萧直面前,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在房中一步步走着,口中说着:“慢慢,不急,阿弟走得真好,越来越稳……”
袁韶音原想放两个孩子在一旁玩耍,好先与太子妃说些正事,可见太子妃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们,便也先不开口,省得扰了她的兴致。
沈长荷看着小妙怜的眉眼鼻唇与一颦一笑,与记忆中的自己极其相似,这穿越生死轮回的奇异之感令她感慨万分。
这一世的小妙怜比前世的自己有福气,自幼就与缘觉阿兄一家三口在一处,得到的疼爱与关心远胜当初的自己。
有他们好生教养,有自己和维摩扭转命运,想来小妙怜不必再经历前世的苦痛仇恨,能平安喜乐地过这一生。
只是,这辈分似乎有些乱……
她扭头问道:“怎地思方唤她阿姊?那她唤你们什么?”
袁韶音苦笑:“她与思方只差了三岁有余,自然而然就唤起了阿弟。原先称缘觉为阿兄、称我为阿嫂也不肯改口,说是习惯了。如今她年岁小,长辈之事也不好讲与她听,就先由着她了。左右只在家中,不碍事。”
沈长荷感叹道:“自小就主意大,你多担待。”
“有性子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