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
多久,他的胳膊、腿又重新长出来、长完整、光滑剔透。儿童福利院创办至今,收留的孤儿美食家里没有任何一个具备这样迫近神论的身体素质和恢复力,那些白衣使者抚摸着他抽芽吐绿的娇嫩肢体,目光崇拜贪婪,俨如在摸一件文物。
一台台手术下来,GS独玉分所在今年汇总出一份史无前例的绿眼人种人体生态研究报告,详尽程度乃至震惊了总部。
而这仅仅是开端,公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熬到第二年的。生日那天,顾令萍的徒弟推着轮椅,将他带到手术室,他盯着银盘里排列齐全的熟悉针管。
“今天,不要打清醒剂,好吗?”
消毒水味弥漫,无人应答他,均在准备切割缝合用的手术刀片、镊子,一袋袋不明液体和血浆包挂上支架。
“不要打清醒剂,”公冶抖着白得发紫的唇,说,“求求你们了。”
“你们听不到我说话吗?”
照旧是一阵沉默,于是他挣出轮椅,用新生的腿走过去,把盘子里的针剂拿起来,五指用力,金属针管和里面的液体统统爆裂,流出他的指缝。
众人这才看向他,包括站在门口观察的顾令萍。
“你想干什么,ce-408。”白衣男子戴着口罩,冷漠叫出他的名字,一个编号。
“我说我不要打清醒剂!!!我不要打!!!”
公冶活似个发病的疯子,冲所有人咆哮,满脖子暴起不规则的筋脉,嶙峋的骨架在人皮下因愤怒而咯咯拱动。顾令萍走到他面前,漠视他。
香气催化了他惊恐的激素。公冶已神志不清,把她视作救命稻草,揪着她真丝面料的衣摆:“我会听话,我随便你们怎样,这一个要求都做不到吗?!我不要打清醒剂!让我昏过去好不好?求你们了,求你们——”
“那你该叫我什么?”顾令萍问他,“你,该叫我什么?”
公冶充血的眼睛微微战栗,终究是低下头,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妈妈……”
“妈妈,我……求你……”公冶在她面前跪下,哽咽叫着,“妈妈……”
一年了,一年了,他终于——
顾令萍眸底透出怪异的狂喜,疼惜地笑起来,搂住他的头。
“你知道我为何那么爱你吗?”她爱抚着他的黑发,“我初次见你,你眼睛的颜色胜过世间任何美好的事物,让我无比动容,所以今天,莲——”
她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诚恳殷切地说:“让我挖了你的眼睛吧。”
“……”
公冶没有说话,直视着这个魔鬼。
而顾令萍在他美好的眼睛里,找到了他对自己的那股恶心,想千刀万剐的恶心。
所以,她也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这一次,清醒剂加倍注射了进去。他的感官空前敏锐,手术刀消杀得极冷,划过眼睑,切开角膜,割裂玻璃体,肉眼在一顿细密的刀声里支离破碎。
每个人的耳边都充斥着一个七岁孩子凄厉掀天的惨叫。
每个人都没有停手。
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在GS独玉分所待了将近十一年。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他们会把他折磨成人彘、猪猡、张着嘴巴嗷嗷叫饿的肉球,再竭尽全力挽回他身为人的尊严。
拆下白纱布的那天,顾令萍端详他的脸,心情格外好。午后,她破天荒地同意让他参加课外活动,室外洒着朗朗晴光。
公冶走出阴冷的手术室,站到久违的阳光下。他简直没了人样,那副躯体必定是患了一场晚癌,濒临死亡地大病着,身上瘦得只挂了一叠皮肉。
他没有去枫杨树下,鹌鹑般胆小,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圈着膝盖一动不动。
远处欢声笑语,草坪上来了几名年轻男子,和孩子打成一片,抱起一个孤儿美食家笑喊着“飞喽”。他们穿一袭黑,胸口别着金属紫花,是从前边办公大楼过来的。过了很多年公冶才知道,这些人是为公安效命的公美。
原来,他一直在受公安的保护吗?
不,他更不明白了,自己现在待的地方,到底算什么?
向那些公美寻求帮助有用吗?
其乐融融的大家庭里,一名公美的视线环顾开来,不慎与他对撞,在他脸上停留寸秒,就无关紧要地移了开去。
没有人想接近他。
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的归属权是顾令萍。
正义就在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正义永远不会眷顾到他身上。
又或者,这些人,从来不是公冶所期盼的正义。
他们只拯救人类与文明,而小白鼠的在这个世上的责任,就是贡献最大意义的死法。
灰死破灭的心不会再碎了。他望向一年前来时的那扇大门,圣女雕塑一如既往轻泛金光,门外的大道衔接着GS分所大楼,母亲便是在那里消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