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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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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

兮树

壹、别鹤操

月朗星疏,秋风过境,枯草深处,数声凫鸣。

良夜如此,谢襄愈觉己身垂垂老矣。

“阿翁。”

谢襄循声回头,息子谢炜立于廊下。

即便近旁无外人,谢炜依旧礼仪端正,再拜后小步趋近:“新洛有报。”

“何事?”

“内相已死。”

谢襄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静默片刻后颔首:“如此。”

谢炜踟蹰半晌,试探道:“此刻新洛想必人心浮动,陆公有意请阿翁复起为相。”

“登朝三纪初,碌碌流光度。”谢襄随口吟出一联,自觉并非佳句,抚须苦笑,“阿翁老矣。”

谢炜垂眸,似有话语未尽。

“六郎?”

谢炜吐气,再拜到地:“北寇未除,天子性乖,加之内相身没,纵使得一时之安,终非长久之策。六郎愚见,国祚危矣,实非阿翁退居之时。”

谢襄借月光打量独子片刻,徐徐坐回廊下,良久才轻叹:“凡胎肉骨,终究力有不能及。”

谢炜显然心有不平,却并未出言顶撞,只执拗地拜伏在地。

“六郎,夜深露重……”谢襄走过去,俯身作势要拉谢炜起来。

谢炜肩膀微缩,向后避开,起身后低着头:“阿翁……力不能及之事,六郎代行之。”

“既有壮志,何以低眉垂目畏畏缩缩,作小儿女情态?”

谢炜愣住,紧抿了嘴唇无言以对,许久才勉强挤出答句:“六郎惶恐。阿翁当真准许六郎上洛?”

谢襄叹息:“此事明日再议。”

“是。六郎告退。阿翁切勿贪凉。”

谢襄目送独子离去,恍若瞧见往昔的自己。

清秋节气,兼有故知死讯,纵非离人骚客,也不免生出感怀之情。灯摇影动,谢襄隐约分辨出发妻裴蕤的鸦鬟与长衣。

衣香鬓影难常住,幢幢暗影改而化作灵幡,旋即又成了裴府随风摇晃的竹簾。

谢裴二家世代姻亲,裴蕤长谢襄一岁。二人自幼相识,开蒙时也是同室同师;到了大防的年纪,谢襄依旧出入裴氏宅邸,携着新近寻得的珍异去找裴氏阿姊说笑。虽未明言,两人的婚事似乎已经理所当然。

但那时谢襄并不真的明白嫁娶与他与裴蕤本有的情谊有何分别。

他身量一日日地长,终于超过裴蕤。然而阿姊始终是阿姊,一岁之差如河汉,面对裴蕤,谢襄内心深处总含着接近畏怖的尊敬。

裴蕤善鼓琴,谢襄便也耐着性子抚弦。

裴蕤提笔的书简字字流丽,谢襄便刻苦练字。

纵使江左士人皆道谢氏四郎少有才名,每每将文卷呈与裴蕤之时,谢襄都如等待夫子训导的稚童,战战兢兢只怕她柔声细语地道出哪个字尚有商榷余地。

在谢襄眼中,裴蕤如深潭似幽谷,怀美玉而不自知,他甚至勘不透她所思所想,遑论胜过她。

直到某日,谢襄再登裴府时,一道纱屏风隔开了他与裴蕤。

“四郎,日后你莫要来了。”

谢襄如遭雷劈,除了讷讷询问为何以外一字都吐不出口。

裴蕤不答,屏风后传来琴音,却是《别鹤操》*。曲未过半,音声哀绝,指法大乱之下甚至无从辨认斯是何调何曲。裴蕤推开琴起身,语声比往常更低:“君若视我为阿姊,便休再登门。”

谢襄失魂落魄打道回府,茶饭不思,唯思鼓琴,然试弹《别鹤操》数回,皆在裴蕤音绝之处指尖打颤,难以成章。

若视裴蕤为阿姊,便休再造访?岂非惟有断绝裴蕤为阿姊之念,方有由头登门?

谢襄一个激灵,急匆匆起身,奔到房外才发现慌乱之下忘着木屐。

当日,谢襄便求耶娘上裴府提亲。

“裴大娘子品流才貌固皆为上上,然则长四郎岁余……”

“阿母,儿非阿蕤不可。”

谢襄素日随和,少与人争执,遑论与双亲议论。谢母也并非全心反对,再者谢襄是所出最少子,不免多加亲厚,谢襄最后终究遂愿。

三载如梦,琐碎乐事难以计数。位列三旬前南渡的诸多士族之首,陈郡谢氏凭世代清贵之名和良田佳产,便可保大半族人不出仕依然安度一生。谢襄并非瀚海公房一支,不袭爵位,更无必要入朝与人以命相搏,数次以病辞征辟,不问世事,只愿就此安然与裴蕤共白头。

也因此,当裴蕤所居的厢房中爆发出戚戚哭声之时,他茫茫然立于庭中,神思无属,仿佛回到为裴蕤所推拒的午后。

只是这一回,他是真的再也无法见到裴蕤了。

裴蕤产下谢炜之后便日益羸弱,早春受寒之后便困于病榻。过了惊蛰,阳气渐重,眼见着她不日便将大好,哪知清明一场雨过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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