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葭
夏日明媚,梁鸿坐在书案前,那条刚长好的断腿隐隐作痛,他眉心拧紧:“你再说一遍。”
小厮不敢看他,盯着地面:“五殿下行事并不避人,那日他的确带了一个蛮女前往西山苑,观其行事,似乎并非常见的训马奴。”
嗒。
崔邺身边的蛮女,想来唯有那日马场所见的女人。
梁鸿一指轻敲桌面,心中疑云更多,又似乎明了。当时情况危机,可他确实听见了蛮人的训马哨,训马哨业已传入上京,未必是蛮人所为,可梁鸿的直觉在见到崔邺侍妾的那一刻紧绷至极点——
天下的巧合何其多,为何那蛮女偏偏在场?
梁鸿回想起那蛮女的眼神,既非恐惧,也非羞怯,更像是密林深处蛰伏的凶兽,可以为捕猎忍饥挨饿数日,待猎物放松警惕之时,一举咬断它的喉咙。
他自问不曾见过她,可他在战场上敏锐的直觉从未出过差错……这蛮女想要他死。
她只抬眼看了梁鸿一瞬,琥珀色眼瞳中的恨意凶毒如镰刀,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他再想看清,崔邺有意无意挡住了他的视线。
小厮问:“少爷,要告诉五殿下吗?”
梁鸿嗤笑一声,小厮讪讪闭了嘴。不知道那蛮女给崔邺下了什么降头,现在去指正崔邺的女人有谋害他的嫌疑,只怕白白触他的霉头。
左右要不了多久,宋唯葭就会成为太子妃,宋氏万千娇宠的女儿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到时候蛮女出府,一样会落到他手里。
他有的是时间,亲自查清楚。
……
蝉鸣阵阵,青山脚下水潭波光粼粼,在逐渐炎热的夏日依旧透着沁凉的寒意。
荣荣捡起潭边一块石头,石头落在水面,弹出几个水漂,沉入潭中。
崔邺靠在树下,狭长的眼睛眯起,遮住从树叶投射下的光影,偶尔看一眼荣荣。
王府长随走近,低头向崔邺说了几句话。
近来荣荣和崔邺的关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平衡指的是崔邺依旧保持着荣荣熟悉的喜怒无常,微妙指的是崔邺开始试图了解荣荣生活中的一些小事。
起初,荣荣以为梁鸿勾起了崔邺的疑心,崔邺才会纡尊降贵介入荣荣的日常,过了几日崔邺并无什么动作,荣荣开始觉得崔邺是为了未来和宋氏女的婚姻做练习。
她再次把石头扔出去,在水潭上激起七朵水花,涟漪在水面散开,荣荣情不自禁向水潭走近几步,清澈的水潭照出她的脸,潭底小鱼并不怕人,慢悠悠地游开。
身后长随的声音传入耳朵:“……恰巧至此,请见殿下一面。”
崔邺懒洋洋道:“宋唯葭?”
长随点点头:“她来此地赏景游玩,如此有缘,殿下……”
“荣荣。”崔邺不置可否,待荣荣转身,笑道:“我去不去?”
荣荣走回树下,垂下眼睛:“殿下的事,我并不知道。”
崔邺问:“你可知她是谁?”
自从赏花宴后,秋苗不知在荣荣耳边说了多少次,若说不知未免虚伪,荣荣斟酌道:“是宋家的女郎,殿下未来的妻子。”
“你何时得知?”
“殿下进宫赴宴,第二日秋苗便告诉我了。”
“你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崔邺语气平淡,眉峰微挑,让他因过分精致以至刻薄的一张脸越发讥诮:“你没名没分住在青山别院,待王妃进门,你自然随她处置,你也并无想法?”
这语气有些不善,绕是崔邺一贯阴晴不定,荣荣也不太明白他在生哪门子气。崔邺对她的态度和养了一只小猫在府里没什么区别,他娶妻还会在意一只猫的意见吗?
荣荣只能理解为崔邺不喜宋唯葭,碍于宋唯葭的家世不得不娶。依她看,这位宋氏女也未必就喜欢崔邺,崔邺的狗脾气可不招女郎喜欢,近来还多了咬人的恶习。
她尽量放低了姿态回:“殿下于洪州救我一命,我追随殿下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明明是她自己贴上来,现在又说是自己救她一命了,崔邺冷笑一声:“那时梁鸿也在洪州,若当时是他救你,你也心甘情愿追随在他的马后?”
若非错认崔邺为崔游,荣荣早就一刀砍死了他,更别提偷袭崔游的梁鸿,但自然说不出口,所以她道:“不会。”
崔邺哂道:“不会?我看他甚是喜欢你,还向我开口讨要。你跟着他也许比跟我更好,有何不同?”
他不像崔游。
时间过去了几月,荣荣本以为她不会太难过,但当“崔游”两个字像水泡,幽幽浮出记忆的水面绽破,她仍喉头一哽,心沉甸甸的下坠,一种索然无味和自我厌恶在心底铺开。
荣荣一寸寸看过崔邺的脸,看他肖似崔游的下颌鼻梁,和截然不同的眉眼。她低声说:“自然不同。我心悦……我心悦殿下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