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良宵
第三十六章
夜风撩人衣袖,他的话语更是令人无措。
半晌的沉吟,忽然听得苏清宴淡淡开口:“‘云霭’难得,我当时亦托人寻觅许久,难为你还记着。”
“郡主给微臣亲烹一盏旧乡茶,犹记当日茶味清苦回甘,微臣至今铭感于心,从而时常惦念。”
“只是一盏茶而已。”苏清宴别开视线,目光落在映着月影的湖面,言语听不清情绪:“人这一生要惦念的东西太多了,执念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么。
纪寒时无心风月,只是望着那道尽洒清辉的窈窕修长背影,听着女子的声音逐渐变得缥缈难掌,纪寒时心底竟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锐挫般的钝痛,丝丝缕缕,逐渐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可他偏偏想要亲自去拨开那层迷雾,于是乎坦然回应道:“于寒时而言,只要是与郡主相关之事,微臣都需时刻谨记,从不敢忘却。”
提念旧情是个极其俗套的法子,苏清宴底下虽是心湖微漾,但她回首凝视着纪寒时平缓从容的神色良久,还是琢磨不出任何谴责他人出入花楼的理由。
身份尊卑的高低,郡主能够跨越无视。
可眼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说白了仅是朋友,别人爱去哪去哪,这是他的自由,苏清宴又如何能多管纪寒时的闲事?
这是件极没道理的事情。
隔岸缱绻绵延的春曲已唱了半阙,风中阁楼上摇曳的灯影将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拉长到了极致。
直到阵阵静谧无声的沉默蔓延,立于地面向上仰望之人,方才忽抬见郡主朝自己伸出了手——
然后便听得她对自己说:“上来,我送你回去。”
纪寒时微仰着首,忽而朝苏清宴敞开一抹清浅笑意。
像是倏忽间细雨落下,风也一同无声融入了这抹夜色里,仰望者终于用力攥住那轮渴盼已久皎月,他随后亦知礼般回道:
“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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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欢楼前,三两丽影携伴渐散,玫姬伫立原地,遥看到那头两人共骑的身影,心底无端感到阵阵发涩。
旁边一女子淡淡地斜睨着她如今这副模样,不禁莞尔笑言:“看来这位俊俏的公子一早就已心有所属,玫姬这般好的容貌和技艺却不能留住其心,实在是令人惋惜呀。”
“方才的公子并非寻常雅客,休要胡言毁人清誉。况且,折香,你我都是一样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呢?”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我只是言说了那位公子一字半句,您就跟我急眼了?”
折香闻得后面半句,秀眉紧紧颦起,不由得嫌恶道:“仅是几日不见,玫姬的口齿伶俐功夫倒是越发见长。不过,谁跟你是一样的人?咱们出身不同,你与我更有云泥之别。”
玫姬却语气平淡,不痛不痒地回敬了她一句:“折香,你不会真的相信,你的家人终有一日会赎你回去吧?”
早闻折香曾是世家女子,只是家道中落被父辈卖至青楼,她一直惦念着有朝一日亲人能将她赎回去。
这种事情见多了,也只有想法天真的人才会坚定相信。
那个亲手送自己入深渊的人,又怎会忽然大发慈悲,再将自己从此地捞出去?
“出身卑贱的蛮夷,活该在这勾栏瓦肆里供人赏乐。”折香气急败坏地骂她,姣好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变得逐渐扭曲。
“蛮夷也好,世家也罢,你我如今处境相同,你的话不会刺痛我分毫,而我更无意与你深交,劝你别再来招惹我。”
意欢楼里为雅客争风吃醋的事情屡屡发生,“姐妹”之间唇齿相讥更是家常便饭,就连玫姬初入风尘时都偶有不解。
玫姬漠然地留下一句警告之后,视若无睹地与折香擦肩而过,却未看到,背后之人自她走后,愈发阴狠的神情忽然荡开了一抹笑意,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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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偶有蝉鸣,伴着声声马蹄急踏。
不知是因为其主人起伏的心绪,还是因为她想在宵禁前将人送达目的地。
纪寒时垂下两扇乌黑的睫羽,目光不动声色地瞧着那截白皙秀丽的颈项,浅淡的冰清芍药气味熟悉至极,想必那盒他亲制的香粉郡主经常有用。
冰清芍药,只长于千雪山的峭壁,十分难以摘寻。
照霜郡主便也是这样的女子。
思及,纪寒时心底暗叹了口气,他觉得今夜的莫名焦灼,兴许是因为郡主误会了自己。
但在这话语难言的无奈之余,却也有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各怀心事的两人共乘着一匹雪驹,颠簸之中也令他们相贴的距离越来越近。
顺势环上腰间的手是温热的,一如身后之人呼在耳畔的呼吸。
咫尺间,苏清宴细嗅到了一缕若隐若现的甜腻,眉头不由得一皱。
不过身后之人似有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