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用完了一顿过于丰盛的午餐,在安忆年的强烈拒绝之下,宋老太才勉为其难地停下为她添第三次饭的动作,不甘心地问了一句:“真的不再喝一碗汤吗?这是昨天你舅公刚杀的小母鸡,外婆特意要来给你炖汤的。”
“外婆,我真的吃不下了,晚上再喝吧。”
“你学习辛苦,多吃点补补怎么啦!而且你还在长身体,要吃饱才行。”
“已经不长啦,这辈子就这么高了。”
“还在长就好,我这里还有两头鸽子,你到时候带回去让你妈妈给你炖汤。”
“是两只鸽子啦,‘头’是形容牛的。”
安忆年哭笑不得地纠正她,有时候她有点不确定宋老太到底是真的耳背还是装聋演她呢。
她小时候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上学以后虽然不住这了,但每逢寒暑假也会来新桃区小住一段——多亏了宋老太喂猪一样的养法,安忆年每次来都得圆一圈再回去。
顾容夸赞她一片孝心,从不辜负宋老太的好意,吃下去的东西都得装在身上带走。
安忆年当即将她暴揍了一顿,让顾容亲身感受到了什么叫每一斤肉都不是白长的。
开了一通玩笑之后,顾容顺了顺被揉乱的头发,问她:“诶,说真的,你就直接说你不爱吃嘛。”
“怎么说呢。”安忆年盘起腿,“我当然知道可以直接这么讲,但是老人家嘛,这是她们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我实在是不忍心拒绝。”
现在的发展趋势变更得太快,连年轻人都经常对时下各种新潮流摸不着头脑,更何况是那些小学都没上过的老人呢?
看着年轻人聊股市走向、聊新游戏电视剧、讨论时装美容,没能乘上新时代列车的一部分老人愈发惶恐,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和子女儿孙的交流日渐脱轨。
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对你好,生疏地去买一些不了解的花花绿绿的零食,找人安装自己根本用不到的无线网络,夸张地将每一餐做得丰盛,只是为了稍微讨好一下年轻人,让他们不要太过嫌弃这些落伍的老家伙们。
“不用夸奖我,这是一个新时代的青少年应该具备的素质和担当……你这是什么眼神嘛。”
“没有。”顾容摇摇头,“只是觉得你真的变了。”
安忆年明白顾容的意思,在外公去世前,她完全就是个任性得令人发指的熊孩子,完全不可能去思考这种事情。她只会知道外婆外公都对她百依百顺,她只需要开口提出需求,然后肆意地享受大家的爱就好。
外公……
看着偏厅台上摆放着的遗像,安忆年心里一阵闷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上来的泪意,从旁边的抽屉中取了根线香,在蜡烛上点着。
然后她随手一弹,火苗熄灭,一点零星的亮光闪烁了一下,一缕幽幽的白烟升起,她立在黑白相片之前,深作三揖。
“我考上一中了。”安忆年在心里说,“虽然你肯定不在乎这个,你只希望我过得开心……不用担心,老头子,我在学校里认识了很多朋友,我很好。”
宋老太家的大门白天基本上都是敞开着,一阵轻柔的凉风荡进来,风里隐约夹杂了些清苦的涩意。
一念秋风起,一念相思长。
“你外公昨天还给我托梦了。”宋老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她仔细地将台上的水果盘摆整齐,“说年宝今天要过来,叫我给你炖鸡汤。”
宋老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说,我们年宝小时候最喜欢吃鸡腿了。”
安忆年眼眶一酸,她将线香在小香炉中插稳,牵起嘴角笑起来:“就他老人家记性好,晚上那鸡汤一定要留着,被你们两个这么一说,馋死我了。”
“放心,都给你留着。今晚…住这吗?”
“当然住,外婆,我晚上跟你睡吧?”
“我晚上觉少,怕你睡不好。”
“这有什么的,我睡的沉,不怕。哦对,明天早上千万别叫我,让我睡到自然醒。”
“好好,保证不叫。”
午后的天空干净而澄澈,不同于夏季一览无遗的深蓝,几缕云丝缀在深秋淡蓝色的天幕上,一只橘色的猫轻巧地从树上一跃而下,沿着墙根消失在了拐角。
树梢微微晃动,安忆年单肩挎着书包,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树干上介绍的牌子——桂花。可惜早已过了盛花期,此时上方只有墨绿的叶片。
她心念一动,想起了那枚被她夹在书里的干花书签。
“忆年!刚喊你怎么都不理我。”
“刚刚在看猪呢。”安忆年转过身,“卫夏,你们小区的流浪猫也太肥了,怎么喂的?”
“哦,那只大橘吗?”卫夏了然,“它被惯坏了,都敢冠冕堂皇地找人要东西吃,你说这像话吗。”
安忆年严肃地说:“太不像话了,建议抱到我家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