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
李微之跟在兄长身后,有心拽拽兄长的袖子让他也看看这个超凡脱俗的小和尚。但无奈场合严肃,父皇在前面和证空大师寒暄着,没有她胡闹的份儿,只能安安静静听着。
好不容易熬完了寒暄、礼佛、三拜九叩,李微之长出一口气,想,终于可以喝茶了。
茶不茶什么的倒也不是重点,在宫里她什么好茶没喝过。主要是,想多看看那个好看的小和尚。
李廉看透了她的心思,悄悄凑过去,小声地道:“微之,收敛些。”
李微之敛了脸上的笑容,摆出端庄神色,看了她的兄长一眼,意思是明白了。
李廉真的有些头痛,想,自家这个妹妹,有时候真的是过分活泼了。
也不是说活泼不好,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四平八稳的李廉,做不到不替跳脱活泼的李微之担心。
礼佛之后,证空大师又将一行人引至茶室。
浓重到有若实质、几乎熏得李微之脑袋都发涨的檀香味道,止步于这间不大的茶室。茶室内,苦涩的木叶清香淡淡逸开,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旷神怡。
清苦气息之中,小和尚垂首敛眉跟在老和尚身后,几乎像是一个白而单薄的影子。
既真实,又虚幻,不似在人间。
证空大师为众人引见道:“这是我的师兄,证无。旁边是他的亲传弟子,名唤湛然。”
李微之跟着父兄和母后向大师行礼,但却不能不偷偷地抬眼去看那个小和尚。
那个老和尚说了什么,她几乎全然都没有听到。
她只听到那个小和尚的嗓音,带了些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回礼道:“小僧法号湛然,见过各位施主。”
于是她躁动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一早上被强压着拜神礼佛的焦躁与不耐消失了,心下一片泠然。
在父皇与两个老和尚说完话之后,李微之的眼神清亮地越过中间的那些老家伙,直直望向湛然,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颇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我叫微之,李微之。”
察觉到妹妹的僭越,李廉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如果父皇因此而降罪,自己要怎样保下微之。
上次那八十遍的《般若波罗蜜心经》,岂止微之抄着难受,他看着,也是心疼。
须眉皆白的证无大师笑眯眯地接过李微之的话,道:“想必这位就是清宁公主了。老衲观你神清智秀,应是……与我佛有缘。”
李廉从侧面看到,证无大师的话让父皇的神色瞬间就放松了下去。微之的这顿罚,应该是免了的。
李廉放下心,笑道:“我这个妹妹最爱茶道,早闻证无大师盛名,许是等得有些心急了。”
皇帝李徵也笑了,转身,对李微之道:“喜欢茶道,是好事。就是你这心急的性子该改改,平素无事的话,可请几位师父到宫中去,给你讲讲真经,养养性子。”
若是平日里,父皇这样的话,李微之是必不以为然的。
是吃饱了撑的吗?平时被父皇熏陶,灌一脑袋的“如是我闻”还不够,怎地还要专门请和尚进宫去给她讲?
但今日,看着那个如玉一般的小和尚,李微之忽然觉得,倒也不是不行。
所以她难得的乖巧,低着头应道:“知道了,父皇。”
李廉满意转身,李廉松出一口气,知道这件事是过去了。
证无大师做出“请”的姿势,邀请他们一一落座,开始煮茶。
李微之坐在李廉旁边,托着腮,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这个小和尚。
在寺门口的时候,人多,李微之与湛然之间隔着约莫数十个人,所以她只能看见一身白袍,却看不太清湛然的样貌。
现在,他就在她的面前煮茶,他们离得那样近,他的五官模样不能够再躲避,不得不清清楚楚地、倒映在李微之的眼中。
石落水中,声响泠然。
窗外树影摇晃,湛然背对日光而立,微微垂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茶。
他的皮肤白而细腻,上好的白玉一般。五官很淡,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禅意——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睁眼去看的时候,李微之只觉得,她已经看清楚了一切,记得深牢。
但只要稍稍一阖眼,一切的痕迹又渐渐淡去,湛然的容貌五官又会再度变得模糊,叫她记不清,叫她看不明。
李微之无端地想起一句话,佛本无相。
世人观佛,无论是怎样长久而虔诚地凝望,都会在转身的瞬间忘记佛的样貌。因为佛以众生相为其相,观佛之相,可见天地万物,见自身他人,唯独,不见佛。
湛然的那张脸,似乎就得了其中三昧。那是一张让人转身就会忘记的脸。
但李微之却不信,她想,眼前的湛然,分明就不过只是一个人。如果她伸手去拽他的手腕,他的肌肤一定也是温热的。
人,都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