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连日里,已是好几回归家时都没碰见阿弟的人影。他好像消失了一般,若不是家中偶能看见他留下的纸条,否则她便要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含山看起来有些许失望,脸色逐渐冷淡下来,指腹反复揉搓着杯沿,明明端在嘴边却食之无味。
恍惚间,门口传来一丝微弱的落叶翻动轻响,含山立时回头,眼尖地瞧见门脚处有翩然飘过去的苍色衣袂。
“阿弟,你到底是在躲我什么?”她确定了什么,有些生气地朝空荡的门口喊。
半晌,无人现身。
她又说:“我已去问过万籁乐府的管事,他说这几日并无差遣,工人们都是按时放班。而你日日不见,又是去了哪里?”
等了片刻,屋外仍寂静得只有微风拂叶的簌簌声。晏含山不信,终于起步向外。也是那么巧,跟了她一路,本以为在早在归家时就分别的六皇子,又不适时地出现在院门外。
可他穿的明明是鲜艳的缊韨色织锦纹苍的袍子,刚刚略过屋门的却是粗糙的苍白夹灰红色的布衣袖子。
于是她接着向外徐步,踏至门外第一步站定,缓缓挪过眼神去,就见她的好弟弟,正像做了什么错事的孩童一般,怯懦地掩面依偎在槛墙边。
“你同人打架了。”
含山脸色阴沉,声调里却尽是轻颤的关怀。
“并且没有还手。”
正所谓姊弟连心,他的一举一动,至微至性,她都能迅速地察觉出来。晏云鹿使劲埋过头去不愿以正面相见,可须臾刹那间她还是捕捉到了他嘴角、鼻头红肿未消,青紫一片的痕迹。
阿姊的声音不是询问,是不容置疑。晏云鹿仿佛听见多年前在府里嗔怪教训他顽皮的那个小女郎,也是这般虽严厉苛刻,细听又满是无奈心疼的语气。
不知怎的,他心知迎来的将是一场暴风雨,却又感到坦然,甚至有点渴望,渴望阿姊再将他好好骂一顿,不要再把他当无知孩童看待了。
“为什么不还手?”僵持一会,她沉声问。
晏云鹿的唇抿得更紧了,眉宇间由疲惫转为厌恶。那一点情绪自然不会逃过晏含山的眼睛,也正因此,她更加地生气了。
从那天起,魏国绥中到齐国抚宁,一百零七天,他的性情大不如前了。而这一直以来,他对天策府倾覆的事未着一问,连提起都不曾。害的晏含山还以为,他仍是从前那个侍长姐如母,对她言听计从的孩子。她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不跟他挑明天策府的灾厄,就能护他一世天真无邪。
可本来就不该是这样!他已及十八,再过两年便是弱冠成人,如何将他与三岁黄口小儿相比。
他故作无谓:“你怎么知道我没还手?”
“晏云鹿,堂堂一个魏国将军,你不还手会被人打成这样么?”她眼眶红起来。
“那是过去!”他的气焰也贸然而上,瞬间便盖过了姐姐的低斥。他喘着粗气和姐姐对峙,然而也是那一刹那感觉到,他才十八岁,可年轻的姿态仿佛刚刚来到,就又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的余生,可能都会获得很累。因为有些人生来极端,不是没满上天,就是卑鄙入地。
空气中存在着无声的硝烟。
他将那几日发生的事情捡了些不要紧的告诉她,而后又迅速恢复神色,浑身上下连语气都硬的像一块石头:“我是真的打不过他们。”
“你刚刚说,他们在暗处污蔑我的清誉。”晏含山却抓住了重点:“他们叫我‘含山’。”
藏珠里知道她叫含山的人并不多,在外来往时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称呼她“阑珊”,那二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忽然沉默,只是愁肠满目地望着他。因为她很担心晏云鹿,从他刚刚的反映来看,她知道,他每一句赌气的话,实际上都是对命运无声的宣战,最卑微的抵抗。他嘴上那么说,心理想的说不定是另外一回事。
“你最近总教导我‘不争不显不露’,我这不是上行下效,学得十分好。”半刻,他松了神色,转而一幅讥诮的模样。
然而听到这句,晏含山仿佛猫儿被踩了尾巴,浑身毛发都要炸开一样,狠狠扬手朝晏云鹿甩去,幸而他高出些许,才没落在脸上,而是迅疾地被他扼住了手腕。
“晏云鹿,”姐姐咬牙切齿,眼红如恶狼:“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
她挣开,甚至与一直在外伫着的陈天恩接踵撞过也不管不顾,只是纤指掩着发红又湿润的面颊,朝骄阳西落的尽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