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失调13
“比起流浪街头的乞丐和与牲口等价的奴隶,他们的命运还不算糟糕。”
阿兰珂轻声感叹。
纳克特敏没有做任何辩驳,而是平静地打量着周围,自然也就包括一直在附近游移的僧侣们。
在他看来,这些人都被与危险划同等号,是需要严加注意的存在。
“纳克特敏,”阿兰珂叫住他,言语却一瞬停拍,适才缓缓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你会怎么选?”
无由来的发问让纳克特敏下意识蹙起了眉,他思考着阿兰珂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低声答:“如果是战死沙场,那是我永恒的荣誉,我甘之如饴。”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呢?”她又继续问,海蓝的眼瞳中有不加掩饰的纯粹好奇。
阿兰珂似乎仅仅只是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发问。
纳克特敏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仔细又沉思了片刻:“我会为了我珍视的人,奉献我的生命。”
阿兰珂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对纳克特敏道:“虽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是这样才是你。”
而在阿兰珂面前,纳克特敏一向捧场:“多谢你的夸赞,我收下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结束了之前稍显沉重的话题,就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有说有笑。又聊了许久,纳克特敏所等候的埃赫那顿才独身一人出现在神殿之内。
他惯来神情温和的面容上被难言的戾色缠绕,英朗的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冷酷。尽管未置一词,但当埃赫那顿快步走来时,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退让,为他留出宽阔的步道。
走到近前,就能注意到埃赫那顿额角的伤口方才痊愈不久,素净的侧颜就又被覆盖上鲜红的指印。仔细看还有些肿起,看上去很是恐怖。
他对纳克特敏的出现并不意外,但看到阿兰珂的身影显然不在意料之中。像是被自尊和某种难言的羞赧裹挟,埃赫那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过头,将狰狞的容颜拙劣地掩饰起来。
“殿下,”纳克特敏先唤一声,接着迅速站起身,颇有眼力地用身体挡在阿兰珂身前,隔绝她投向埃赫那顿的目光,附耳过去轻声道,“您要我查的东西都查到了。”
“你暂时不要再进宫,至于你查到的那些东西,找个可靠的人或者你亲自交给玛伊或者尤斯蒙斯。”埃赫那顿冷静地回道,“迅速调集三千北省军团士兵前往底比斯王宫,只要精英。人不够就雇佣叙利亚和努比亚人,务必在天狼星节前将人凑齐。”
因脸上的伤,埃赫那顿说话时牵动面部肌肉而带来又一阵难耐的火辣辣的疼痛。
这股疼痛是埃赫那顿人生中毫无疑问的最大耻辱,是他称之为父亲的阿蒙霍特普三世与亲情同时给予的痛苦。
所要的就是埃赫那顿的无可奈何和被迫承受。
他死死攥紧了拳,从容地牵唇微微一笑,哪怕这个笑容并不胜从前俊美逼人:“去吧。”
纳克特敏率然领命。
直到纳克特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埃赫那顿才吐出一口浊气,慢慢转身看向阿兰珂。他平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周遭的视线倾注而来,也依旧坦然地笑着。
阿兰珂飞快地错眼避开埃赫那顿脸颊的狰狞,仿佛那鲜红指印是将她的尊严挫伤,比他更局促紧张。
“你们先退下,”埃赫那顿随意摆一摆手,示意身边的僧侣退下,“没什么,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
得到今天的结果其实并不意外。
毕竟在王位上大权独揽已经将近二十年,埃赫那顿再如何掩饰,也无法隐藏几乎已经深入骨髓的冷酷傲慢。
对待政务,他有自己的主张,激进和偏执虽稍有收敛,但仍然主观极端,喜欢剑走偏锋。
从某种意义上,埃赫那顿的冷厉是有效的政治威慑手段,能让不少有心人放下蠢蠢欲动的野心;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又会让尚且在位的阿蒙霍特普三世感到权力受到挑衅,从而疏远本就不够浓厚的父子亲情。
如果之前埃赫那顿还因为自己对前世的记忆而有些隐秘的沾沾自喜,如今这一巴掌就彻底地将他自幻想中打醒。
无论掌握多少先机,在局势尚未明朗前都应学会秘而不发的道理。
反复在心底告诫自己许久,阿兰珂才终于鼓足勇气看向埃赫那顿脸上重新带上的伤。
一直以来,由于那天在奴隶市场救下她时的惊鸿一瞥,阿兰珂始终将他作为光辉的拉神之子看待,从未设想过埃赫那顿也会有狼狈的时刻出现。
直到进入底比斯王宫之后,阿兰珂才迟缓地发现王族之间的血缘亲情实际上淡泊得可怜。每个人的行事之前最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是否会受到侵犯,一切的行动都必然指向对自己最有益的情况。
和口口相传的神话不同,从法老到埃赫那顿,他们都做不到如同神明一般公理分明。
没有真理女神玛特的天平衡量,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