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她不由嗤笑自己的想法。
身后覆上一层月白色蜀锦貂袄斗篷,她侧头回看,中年妇人面容娇美,一身锦衣,头上簪钗戴玉,她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屈氏。
屈氏温柔安慰道:“幺女,你别担心了。你爹派人去问过了,这洋船一路从上海开到宜昌,性能没问题的。三峡虽险,但请的引水陈黑子是这川江数一数二的好手,在他手中没有度不过三峡的船。”
她在餐室闲坐时有所耳闻。船舱里的旅客都知道陈黑子,翻来覆去讨论了好几回,这人身上有大奇遇,引船出江犹如蛟龙出水,好几次都能逢凶化吉。
有言道:“新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有了黑子来掌舵,进出鬼门有何难。”
的确,她在这小轮船上已经待了两天了,没有任何异常状况。
“或许,真的是我多虑了吧。”她喃喃道。
屈氏伸手理了理她头发侧髻上交缠的珠串,理顺了,又将斗篷的风帽给她盖上,道:“这次若不是你祖父患有病恙,我们也不会着急回川,这次回去啊,我们就多住一阵子再走。”
刘清苓道:“我知道的。”
这具身体的记忆之中,父亲刘文升中了举人之后被外放到徽省做县官,携妻带女一去就是五年,直到前些日子蜀都城传来信件,说老爷子身体抱恙,顶多一两个月的时日了,刘文升一家这才急匆匆往回赶。
上了船,刘清苓便高烧不止,一直昏迷。好在轮船上配有医生,加之刘家夫妇俩夜以继日地照看,刘清苓这才渐渐好转。
只是,没人知道大病初愈后醒来的少女已经换了灵魂。
屈氏见她眉如远山,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目有若皎月散清晖,就像年少翻版的自己,心中一阵宽慰和感叹小女初长成。
再仔细瞧,她那一点琼鼻之下,嘴唇暗淡没气色,屈氏心疼道:“进去吧,要是累了就去客舱躺会儿。你高烧半个多月,身子骨这会儿刚好,外面风大,禁不起这般折腾。”
说罢,又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
忽然,刘清苓拽住她的手,问道:“下一个码头是重庆府的朝天门?”
屈氏迟疑点点头
她坚决道:“娘,答应我,到了朝天门,我们下船换乘另一艘。”
消除恐惧的方法不是找补说辞来忍受它,而是远离产生恐惧的根源。
屈氏顿了顿,道:“也行,反正你堂哥刘彧在重庆府等我们,我们下船跟他汇合再一起走。”仿佛察觉女儿的忧虑,她继续道:“现在还是先回客舱休息休息吧。”
刘清苓跟着屈氏穿过餐室,刘文升正坐在牌桌上打牌,抬眼见母女俩进来,随口问道:“去哪儿?”
“小苓乏了,去客舱睡会儿。”
于是,刘文升将手旁刚端来的一盘点心递给她们俩,“去吧,有需要叫我。”
牌友打趣道:“呦,刘哥可真疼妻女。”
刘文升扔了一个雀牌“啪”一声响在桌上,“自家妻女不上心那上心谁?”突然咧嘴一笑,“不好意思了各位,又胡了。”
众人一看,刘文升果然又赢了。牌桌上一阵哀嚎后,下一局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响起。
而在船舶的驾驶舱内,陈黑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上的石梁,船舶快进入崆岭滩漕口了,只要进入漕口那刻,将船首对准江面最大的石梁尾部,从大石左旋,捩舵右转,借助泡漩回流的推力,方能绕过丛丛石林。
这是祖先千百年来行船过滩,不知付出多大代价才摸索到的规律。
而他要做的便是掌控捩舵的时间点以及转向的距离。
不会错的,只要按照往常经验来,这船一定可以度过崆岭峡谷的,解决了大的,往后江面的暗礁便是小意思了。
只见陈黑子手中紧握船舵,将船首瞄准江面石梁,一秒跟着一秒过去,船首越来越接近这块石梁。
“你在干什么??!!”洋船长一块曲奇饼干刚下肚,扭头一看心中警铃大作,瑞升号船首正径直朝着那石梁迎面扑去!
陈黑子被洋船长猛地一喝,已有些许分神。
谁知洋船长竟起身一把推开陈黑子,“你故意撞船!抓他!”两侧水手纷纷扑上来抓陈黑子。
眼看着离石梁越来越近,洋船长一把稳住船舵,手忙脚乱地操舵调转航向。
“不!现在还不是转舵的时候!”陈黑子挣扎着朝洋船长怒吼。
难不成还真要朝石梁撞去,信你有鬼了,洋船长不听,继续转舵。
这下提前转舵,江水一股强劲横流直冲船舶侧身,只听轰得一声,陈黑子连带箍着他的俩水手站立不稳直直撞去了墙壁。
船,触礁了!